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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童年记忆的碎片

2024-01-19 12: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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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自己的童年,对于我们即将步入古稀之年者来说,确实有点勉为其难。其间既模糊又清晰,既遥远缈茫难以企及,又近在眼前伸手可触,好在我们这一代人在与民族共患难的命运中,有更丰富更深刻的体验和更耐岁月风雨侵蚀的记忆,当我们被现实刺激和一种责任的追问而梦回往昔的时候,尘封的往事便在一种既不失其原貌又不为其原貌所限的情景中复活。

说起童年或孩提时代,与常人一样,那时美丽的天真、纯洁的人性、两小无猜的友爱以及对人间不平近乎于本能的抗拒与力不能及的痛苦……这一切虽无可挽留,一去不复,但它们都曾亲历过,毕竟留下了踪迹,刻下了烙印,尤其是农村中那些司空见惯的茅舍、矮房、菜园、树林、小河、小溪、柴房、磨坊以及农村的四季景色,构成了我们孩提时乐园的美好和温馨。人在境中,景能生情。

不是吗?“过家家”时的欢乐与嬉笑,骑在牛背上的快感与恐惧,爬树偷摘果子被大人追赶时的惊慌与失措,晚间纳凉听大男人们胡扯鬼故事时的害怕与戒惧,玩玻璃弹珠时的认真与执着,跟着大人去海涂捉泥螺时的兴奋与快乐,吃食堂大锅饭时的争先与恐后……这所有的故事演绎幻化成了我们那个时代几乎整个儿时的全部。

然而,当杜鹃喋血般的怀旧情绪明朗化的时候,这儿时的情感却又转化为不无悲凉的人生感叹。其间最难以释怀,让人悲悯,叫人揪心,令人愤懑的是儿时的一对男女小伙伴。男的叫阿宝,女的叫秋菊,他俩有着相似的命运与遭遇。

阿宝其父因犯“通匪罪”被判刑十二年(后被平反),而遭邻里的白眼欺凌,那时反革命家属,政治上一有风吹草动,必首当其冲,学习班、批斗会、挂牌示众接踵而来,其母更是难受邻里的白眼相凌上吊自尽。从此,阿宝成了无人问津的弃儿。大人们见自己的小孩与阿宝一起,就拉着自己的小孩回家,连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也经常有人骂阿宝为小坏蛋,要他滚开。可怜的小阿宝经常为此躲进角落哭泣流泪。

彩菊其母为了冲决童养媳的桎梏,摆脱丈夫的虐待,带着7岁的彩菊回到了自己的娘家,可是被乡亲们视为伤风败俗,大逆不道的坏女人,母亲的不幸同样要殃及池鱼,一个7岁的小女孩就被刻上“坏坯子”的悲惨符号,且这样的凌辱标签象纹身那样经久不消,紧缠不放。

一个是厚实、聪明、活泼,一个是乖巧伶俐、聪慧,他们一起生活在一个贫穷、落后、愚弱的农村,共同承受着愚昧与偏见、无知与无情的摧残,使他们失去了儿童应有的无忧无虑的天性,见不到童年本应充满希望的金色光环,小小年纪就要承受本不该承受的苦难,犹如方能举步的马驹便套在轭下,心力交瘁,凄凄惶惶。仿佛他们降临人间就是专门为了受苦受难而来。

记得在一个寒冷的隆冬,一天快到晌午,一群小伙伴正在玩耍时,一个村干部的儿子不慎跌落在小溪里爬不上来,彩菊用力去拉他,却因对方用力过大而反拉彩菊下去,此时正好一成年农民路过,一把拉起村干部的儿子,还十分关切地叫他赶紧回去换掉湿裤子,而面对还在溪里挣扎的彩菊却视而不见。我们几个伙伴齐声叫喊:还有彩菊,还有彩菊!可是那位成年农民却听而不闻,扬长而去,直至有个小伙伴去喊来彩菊的妈才将她拉上。可怜的彩菊在冰冷的溪水里足足泡上了一个多小时。

那时的我,在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震憾,在愤愤的不平中仿佛见到了一个丧失人性的“怪物”渐渐远去的黑色背影。这个远去背影且要永远承载着人道的质询和指谪。不过我在写作此文时,还曾在想:难道仅仅就这一个孤立的背影那么简单?这背影的后面就真的没别的因素吗?

在参加工作后的一个休息天,我忽然间想起了儿时的阿宝、彩菊,放下手头的活,匆匆地赶回老家去看望他们,遗憾的是阿宝不在,只见彩菊。

眼前的彩菊并没有青春韶华,面黄肌瘦,强烈紫外线照射后的黑色紫斑显得格外地醒目,双手僵硬迟缓还透着干巴巴的暮气,二十出头的青春姑娘额头上便有了二道极不相称的深深皱纹。我心中一楞。这是彩菊吗?咋看却怎么也无法确定,但仔细看看还是有点像,我只能模糊了自己,模糊了自己的记忆。当我问起当年“掉进小溪”之事,她却淡淡地说:那都是自己的命,有什么好气,好愤,像这样的事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像我这样的人除了忍受,还能怎样?对此,我只觉得一种莫明的悲怆袭上心头。可悲可悯的彩菊以一种不应有的思维嗅角,吸取了中国农民在极左思潮影响下,哀然无告的悲凄心境,且年久日深而完全磨灭了自己的天性,以至达到“自轻自贱,自我戕害,自我弱化的精神麻木状态。”其实我们在秋菊身上见到的这种精神麻木,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缩影而已。

第二年的春节,我再次去看望他们时,彩菊已不见了踪影,仅得到一些恍惚不定的“听说”:有说她妈病故后去嫁人了,但很不幸福;有说她去寻找近房的亲戚,日子过得很苦,也有说她已经自杀了……

至于阿宝,儿时就告诉过我说:他的爸爸是好人,是被冤枉的,总有一天会还给他好人的爸爸。可是这一愿望他始终未能实现,因其父在平反昭雪的前夕,阿宝自身却犯事羁押在狱。由于罹难,妻子跟他人走了,儿子无人管教,浪迹社会。当他以“量刑过重”被提前释放时,父亲却病故与他永别。我见到他时,虽是极度的自卑,沮丧与深深的忧郁,但好在他还有期待。他期待自己的平反,期待妻子的归来,期待儿子的浪子回头。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的期待无一能够如期而至。自己的获刑,相关机关承认过重,但没有直接证据为其平反,此期待只能与平反擦肩而过;原妻子跟随他人虽并不幸福,但也不愿意接受现状中的阿宝,此期待只能是空有等待;儿子已积陋成习,劣迹难改,浪子难以回头,此期待也仅是茫然而无期。

我深深地为他们同情,为他们悲悯。为他们祈祷,因我非常珍惜儿时的这些记忆碎片,从而我在竭力地追寻翻找,可当我果真找到某些记忆时,突然间又感到迷茫与缈然,我想这样的碎片,即使一旦拾遗完整,也是难以弥合成“金色童年”的先天之缺憾。

是夜,风月无边,我的躯体连同我的心,静静地守护在这些碎片的旁边。

沉默。

来源:中国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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