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幸福小屋,而幸福小屋是需要经营的。
1981年5月,我在洛阳结婚了。两人世界,便在那简朴的小屋里开始奏响了锅碗瓢盆交响曲。与心爱的妻子同在一个屋檐下牵手过日子,平淡的日子就有了浪漫的诗意。一日三餐可口的家常饭,充实的不只是果腹,还有酿就了甜蜜的恩爱情调。
1982年初夏,儿子一出生,我和妻子都升格成父母辈,肩上的责任就重了起来。
那年秋,年早过三十而立的我要读电大了,是三年的半脱产学习。此后,妻子成了大忙人,挑起了家里内外的一切事务。
大龄的我再背起书包,当了学生。
一天放学晚了,当我赶到公交站台时,通往市郊的公交末班车刚刚开走。望着车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只能靠“11号车”回家了。
家在远离市区的二十多里外。夜色渐浓,最后墨黑色成了毫无争议的主角。玉钗横斜的树立于萧瑟的秋风中,在不时漏出月光的朦胧中疏疏筛下斑驳的光影。归心似箭,我没有兴致看夜景。我急匆匆地走在少有行人的路上,走向温馨的家。
走到家属生活区,我远远见自家窗户的灯还亮着。每次,我晚归时,家里的灯总是耐心地等候。那含情脉脉的灯火,不只是明亮了房子的空间,还照亮了我心灵的全部领地。
当我一进家门时,妻子嗔怪我:“怎么,回来这么晚?”时针已指向了十点。我说明了原因。她生气地说:“你就不能花点钱,拦一辆出租车回家?坐车能早点回来,可以让我少操点心。”这一语就道出了她担心我夜行路上是否安全的心迹。这话是压低嗓门说的,怕声大惊醒了熟睡的儿子。
“责任在我,是我思考不周。”我自责地向她赔礼道歉。
她听了,不再言语,然后把放在炉子上焖着的饭菜端了上来。
饭桌的碗筷告诉了我一切。“你,怎么没有吃?”我很吃惊地问。
“等你。”她简洁地回答。不言“爱”字,一切深情厚意皆在含情脉脉的眼神中。
整日为我操心的,除了父母,便是她了。一想到这,我的眼湿润了。这顿饭,我吃得很香,狼吞虎咽地把三条不大的鱼报销了。丝丝缕缕的温情从室内飘溢开来。
几天后,妻姐来我家串门。她一见我,生气地责问:“你是不是馋昏了头,连我妹妹的美味都敢抢?”
我听了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抢过她的美味?”
“前几天,你是不是吃过三条小鱼?”她问。
“是吃了三条小鱼,不够塞我牙缝的。这值得你大动肝火吗?”我不满地反问着。
妻姐瞪圆双眼:“我替你脸红。这三条鲫鱼是我送来的,是给我妹妹催奶的……”
“啊?……”我惊愕。知道原委后,我臊得脸发烫,无地自容。
此时,妻子走过来,说:“姐,这事怨不得他,是我让他吃的。那天他走了二十多里路回家,肚子饿坏了。吃点鱼,也算补补身子……”解围的话,让我顿生感激之情。
日子姗姗走过,妻子用她温润大度的一颗心滋润着一家人的生活。
1988年秋,儿子上小学一年级了。那年秋的一天晚上,躺着的妻子突然爬起床,边急忙穿衣边对我说:“我肚子疼得钻心,得尽快上医院看病。”
“能不能硬撑到天亮?”我一看已是子夜时分,就劝她别走。
“不行!这病来势汹汹,硬撑下去会出大问题的。”她咬紧牙说。
妻子是医院的护士,我尊重她内行的决定。此时,我见她脸色越发难看,便说:“路上不安全。我送送你。”
“不用!你如走后儿子醒了,谁照顾?路上,我会注意安全的。”她拒绝了我陪同的好意。
从家到医院的路不算太远,得走十几分钟。我便点头同意她自个儿走了。
临走,她交代我:“我看完病不回家,就在医护值班室睡一宿。第二天早上,我就直接上班……我提醒你一下:你可别睡过头了,早一点起来做饭;要让儿子吃饱饭……路上,牵着儿子的手走,过马路要注意安全……”女人的细心体现在细节中。
第二天课间操时,学校领导转告我:“刚才你爱人从医院打来电话让我转告你一声,中午小学放学的时候你接孩子,到丈母娘家吃饭。”
中午,丈母娘已做了香喷喷的饭菜。吃饭时,丈母娘告诉我:“凤素,住院了。你知道吗?”我一听,脑袋霎时就空白了。丈母娘随后告诉我:“凤素到医院,经确诊是阑尾炎,当晚就开刀、住院了。”
我匆匆吃了饭,把儿子交付丈母娘看管,便骑上自行车赶到医院。
在病房,我看见躺着的妻子正和坐在床边的妻姐笑谈着。妻姐一见我进来,就抢白着说:“我妹妹上医院看病,你就不能送送?”
我无言以对,错在我一方。妻子的身体一向百毒难侵,同事都称她铁娘子,我怎么会想到秀木也有被狂风折枝的时候。
妻姐继续发着火:“你好狠心啊!怎么到现在才来医院看我妹妹?”
妻子笑着说:“姐,别难为他了。我的身体,我最清楚。阎王爷还没有叫我上阎王殿去报到。我这小病,值得兴师动众吗?当时动手术签字,应该是家属签的,可我怕影响他晚上睡觉,就代签了。就是住院这件事也是我瞒了他的。他教高中毕业班责任重,工作挺忙的,怕说了这事让他分心工作……”
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妻子,我领略到了妻子作为掌门人的风度。面对凶猛而来的疾病,她所释放的从容淡定,让我震撼;她那善解人意的话,让我看到了她内心深处喷发的滚烫爱意,也让我触摸到了她体贴入微的暖心热度。
妻姐指着窗台的一包纸,对我说:“你好好看看吧,那是从我妹妹肠子里割下的一段阑尾。主刀医生说要是晚来医院半个小时,肠子一旦穿孔,人的性命恐怕就难保了。”
我听了此话真是后怕,幸亏妻子应对及时,否则铸成大错,我将后悔莫及。我打开纸包,见那是一段数寸长的快穿孔的阑尾,黑黑的。我真是难以想象当时妻子究竟是如何忍受钻心的疼痛一步一步地捧腹挪到医院的。
我生气地对妻子说:“病得那么重,为什么你就不告诉我一声?万一你出了事,我还有什么脸向你的家人交代?”
“别假惺惺的了,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妻子是刀子嘴豆腐心。
“妻子是积劳成疾的,她为经营幸福小屋付出了很多,很多,而我却付出得很少,很少……”当场,我在反思。
也就是那一年秋,我参加了大学本科的自学,学习是不脱产的。为了不影响妻儿的睡眠,我常常在书房挑灯到半夜。
那年岁末的冬晚,天酷冷。我拧亮台灯,在书山艰难跋涉。从窗子缝隙里溜进来的冷风嗖嗖向我无情地袭来,寒意刺骨,似在测试我读书的毅力。寒冷怕什么,我一头埋进书卷中便忘了寒冷。正当我读得忘乎所以之时,有一双细嫩柔软的手递过来一个烫手的热水袋和一杯泡上酽酽的龙井茶。顷刻之间,一股暖意从手心流入我的心田。弥漫在屋内的是暖人的爱意和温馨的芳香。
“哎呀,你穿得少,当心感冒……”我回首望着年复一年操劳的妻子,心疼着。
妻子凝神地望了我半天,轻柔地叹了口气,说:“你消瘦多了,白发多了,皱纹也多了。”她也心疼着我。说罢,她亲昵地依偎在我肩头,一任情感流淌。再深的夜,也有不眠的人陪着。这是一种长相守的幸福。
挑灯夜战了三年的苦读,我拿到了自学的本科毕业证书。此后,我被评上了中学高级教师职称。我的钱包鼓鼓的,工资远远超过了妻子。她的闺蜜向她咬耳朵:“当心你的老公甩了你。”她淡淡一笑,坚信不疑地说:“他不是陈世美,我了解他。”此事后来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叹道:“知我者,莫如妻也。”
2002年4月,退休的妻子到上海浦东去看念大学的儿子。到上海没多久的一天,她就给我来了电话:“我已经签约买了一套房,两年后交房。”
我笑她异想天开,因为我们手里没有多少存钱,在上海买不起房。
妻子听了,语带不满:“我是用按揭买的。这里的房价涨得很厉害……”原来,她看到上海的房价持续攀升,于是果断地下决心买房。
2004年春,新房交钥匙了。掌门人赶到上海去落实安居工程。闲不住的她是所有问题一肩扛:房子的装修、家电的购置、家具的选购等,都是她一手经办的。她经营着幸福小屋,心甘情愿地,任劳任怨地。
2005年1月,我到上海新家过春节。一踏进了新家的门,我的心震撼了:灵动的设计、时尚的家具、驰名的家电……它们共同诠释着精彩美好生活的内涵。
2008年上半年,曾是“知青”的我退休后返沪定居了。
这年夏的一天,我们夫妻俩在浦东的几个大商场逛。商场里,有好多营业员纷纷向我妻子亲热地打招呼。
站在一旁的我悄悄向其中的一位营业员发问:“你们认识我的爱人?”
她甩了一头的瀑布后,直爽地交了底:“你的妻子是常来的客户。为了买价廉物美的家电和家具,她是常到我们这里购物。买家电和家具,本来就是男人跑腿干的事,可都让你妻子干了……”
我一听那些话,我的脸腾地滚烫起来,低下了头。是啊,该是我出面站台担当的却手无一星半点之功,能不羞愧吗?
2015年夏,我与一位文友相聚时谈起了我家买房之事。他听了羡慕地对我说:“你有这样一位能干贤惠的老伴,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是的,有这样一位经营幸福小屋的老伴做我的人生伴侣,真是天赐我的福分。我会感恩惜福一辈子的。
珍贵的恩爱总是慢慢熬出来的。熬出来的恩爱,那是真的情痴,这里面包含了多少令我动容的坚贞和执着的牵手。
如今,我们夫妻携手相伴已四十余年了。
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夫妻俩将厮守一生来践行这脍炙人口的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