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常读林在勇先生的诗作,颇感惊艳,曾写下一句评语:“以诚斋之小制,骋东坡之大才。”林先生诗以绝句居多,“短笛无腔信口吹”,自成天籁,极似杨万里,但他游历既广,才气亦雄,大有东坡“万斛泉源、随地涌出”的自在。东坡诗词兼擅,林先生诗既如许,词又如何? 这本词集给出了答案。
书名《心上过天风》,让人想起良宽禅师那幅朴拙而极有味的大字“天上大风”。我喜欢“天风”一词,有种高远浩荡之气。被天风吹过的心灵,不会再有葛藤缠绕、烟雾覆盖——没了虚伪猥琐,落笔自然脱俗。开篇第一首小令《竹枝》,便有奇趣。《竹枝》本是巴渝民歌,字数与七绝无异,落笔以诙谐为佳。此词便写得很妙,题名《咏柳絮》,词曰:“闲安堆似雪绒花,事急纷如乱絮麻。怜尔春凭无骨柳,漫随风势去天涯。”讽刺了社会上一类人,无事尚可,事来全乱。
慢慢读下去,涵泳咀嚼,熟悉了林先生的词味。他的词近于稼轩。稼轩词有两路:一路沉郁悲慨,一路活泼自在。林先生的词近于后一路。后一路又有一个特点:喜用俚语谚语,如稼轩《最高楼》:“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林先生也善于化用,如《杏园芳·杂感》“乖张躁切拘泥,伊三一道来齐。都云脑子好东西,奈何稀。才知活久能多见,教人忍看离奇。浮生无眼或相宜,把头低。”“脑子是个好东西”“活久见”,都是流行语,用在词中居然切合平仄,不衫不履中暗藏熔铸之功。
林先生词还有个特点:擅长机锋。他对儒佛道皆有深刻的体悟,所以下笔天机骏利。如《十样花· 春困近禅》,题目便妙。黄庭坚说“花气薰人欲破禅”,他反说“春困近禅”,境界更高一层——可破之禅,又何尝是真禅呢? 词云:“赋罢奇葩仙蕊,恍若琅嬛呈瑞。欲苦其心志,空千念,得三昧。不如还一睡。”前头写得堂皇,最后五字一下抹倒,大合禅宗“无修无证”的意趣。《梧桐影·春炊》:“餐个风,茹个素,咸淡管他匀不匀,偏偏筷到无盐处。”更是绝妙的公案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