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明的小说从始至终都带着某种神秘气息,这跟一个人的见识、阅历甚至天分都没多少关系,至少赵志明身上的那股子神秘气息我觉得是这样。它们的来源与出身同样神秘,它们不可测,不可判断,不可妄想其来源出处。
以前看到过有人说赵志明小说中的“诡异”跟他熟读古典鬼怪小说有关,但这也不必然,我猜更多的灵感来源赵志明自己也说不清楚,它们只有在被创作成文本时,才分外清晰,平时就像鬼魅一样神秘而叵测地萦绕在作家内心。我曾经聆听过几次赵志明讲述的自己刚刚做过的梦,场景、人物、情节都历历在目,那娓娓道来的一段一段也是真的精彩。所以,你称他为蒲松龄般天生的小说家,一点也不离谱。
在《秦淮河里的美人鱼》这部小说集中,赵志明更加耐心,仿佛在认真梳理一个人物的根根白发,或者抚平衣服上的皱褶,画家雕塑家般地对待自己笔下的人物,少年、秦川或者王跃进,他们如同时代中的你我,悄然来到,又突然离去,但这绝不等同于没有来过或者白来了。
对待人物,你可以轻易就看到作者的“刻画”,但对于一篇小说而言,作者更像是认真耕耘的农民在精耕细作自己的那块田地。
在《北京一夜》中,苦于旁人的骚扰和无法返乡的双重压力,“甲”在琢磨自己的未来生活;对于作家而言,要把一个漂泊在北京的苦闷年轻人勾勒清晰,并要成为这个时代中的一个清晰或模糊的身影。“甲”在错误中反思错误,在困苦中凝视困苦,他有过挑战家长权威的叛逆举动,毅然辞职离开老家来到北京,他在救命恩人面前想起来人性中最幽暗隐秘的那个斑点,他矫情懦弱胆小,在巨大的抱怨中惴惴不安,他在时代的流动中成为了最不起眼的一片树叶或者一袋被分类完毕的垃圾。《北京一夜》中的“甲”,与《挟持去燕郊》中的父亲如出一辙,他们就好像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时期,冒犯着这世上的成功,堂而皇之地成为失败者。
显然“甲”的形象过于生动了,他甚至被作者生生地逼成了一名响当当的失败者,而不是我们早已熟悉的“小人物”。当他从地下室走出来迎接新的一天时,你不知道此后他的命运,但某种现实已经相当确定,那就是,这是一个十足的没有任何疑问的失败者,接下来他会挑战下一场失败之战,会在输赢之间选择一个输家的结局,并在随后延宕的生命中不断舔舐自己的伤口。
跟作者的上一部小说集《看不见的生活》不同,在那里你会见到作者时而不自然地使用一些似乎自己不熟悉也不喜欢的词,这些词不算生僻,但总感觉离作者本人有点距离,显得生分而肉麻。比如,千叮咛万嘱咐、宽心离去、拔尖、闭门羹、捏着鼻子、百老归天、见风长、磕碜人……《秦淮河里的美人鱼》更像是一次固执己见的回归,它们更容易让读者见到作者身上哪怕是污垢的本色。
尤其是在《秦淮河里的美人鱼》的第一辑《弦上》中,作家试图回到乡村老家,重新拾起富有魔幻魅力的语言文字,像是雕琢一块玉石或者木头一般,轻缓下刀,耐心执着而又富有成效。
读赵志明的小说既有天马行空的爽感,也有某种作者自身的任性带来的错觉体验,他可以随自己的心情安排那些老实巴交但的确又是突如其来的细节,他可以不容读者半点迟疑地拉长或者压缩进程,这些看上去好像仅仅是为了作者自己舒服而已。作为读者,你只能重新捋顺自己的阅读习惯,并尝试着进入作家的叙事节奏中,把陌生的辞藻和唐突的情节串联起来,进而才有可能真正进入到作家的任性营造之中。
赵志明作为小说家,又是可以随时洋溢出无比魅力的。读他的小说,时常会有一种远处观赏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的感觉。她遥不可及,美得让你不知道从何而来又将去向何处,那是一种其实你欣赏不来更无法掌控的美。我还记得阅读赵志明上一部小说集《看不见的生活》时的感受,那种呓语,却又自成一派,作家可以瞬间变成如神助的那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天兵天将”。
《秦淮河里的美人鱼》毫无疑问让作者更加接近一位所谓的传统作家、正统小说家的角色,而非从前的那个小说创作的挑战者形象,赵志明肯定会写出更迷人的小说,我觉得他下一部惊心动魄的创作会是长篇小说。我实在是读了他太多的短篇小说了,也自以为了解这位作家,迫切想看到更为过瘾的赵志明创作的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