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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真:贴地而行,写出生活的痛感

2022-12-14 11:5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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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真,湖南长沙人,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为中南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作品有《白雪红尘》《沧浪之水》《活着之上》《因为女人》等

 

21年前,作家阎真的长篇小说《沧浪之水》出版,创造了百万的销量。21年后,他推出了长篇新作《如何是好》,同样关注年轻人的生存之苦。如果说《沧浪之水》写的是与阎真同时代的年轻人的职场困境,那么《如何是好》写的就是与他儿子同时代的年轻人的成长之痛。

小说的主人公是女大学生许晶晶,她靠努力读书,从小镇考进了省城的大学。已经大四的她,原本以为可以成功保研,没想到被人暗中操作,失去了机会,不得不开始找工作,进入职场。从大四毕业到毕业十周年同学聚会,小说的时间跨度就在这十多年时间里。同时,这也是许晶晶所在的麓城迅速发展的十年。没有优渥的家庭背景,长相一般,学习成绩只能算优秀的女孩子如何在这座城市中立足?小说中,还穿插了许晶晶的几段感情经历:初恋在她和回老家做公务员之间选择了后者;暗恋的校友答应她只要同意谈恋爱,就可以给她介绍报社的工作,但是她并不喜欢这个富二代男生。工作和爱情如何选择?难道真如在电视台实习时,栏目负责人暗示她说的:“女孩的成长,太需要贵人的提携了……”

阎真说,当代年轻人,尤其是女性,有太多的焦虑和痛苦。《如何是好》不是悲剧,但是他用了很多笔墨去表现这种来自生活的痛感。

 

记者:您的上一部以女性为主角的小说《因为女人》出版于2007年,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15年。与15年前相比,您觉得现在女性所面临的困境和挑战有什么大的变化吗?

阎真:从我内心的想法来说,性别问题并不是这部小说最核心的问题。我想探讨的是,像主人公许晶晶这样一个女孩,既没有强大的家庭背景,又没有超人的才华,还没有过人的颜值,这种状态,是当代社会最具普遍意义的群体,那么,她们对生活的种种想法、期待,又怎么实现?放弃吧,绝对不甘心;不放弃,就有了太多的焦虑和痛苦。我就是想通过这个形象,写出当代年轻人,特别是女性,她们的成长痛感。可是,在阅读的反馈之中,有许多读者都是通过对女性视角的思考,进入许晶晶这个角色的理解和思考。这让我意识到,女性的成长焦虑、痛苦,的确是我们这个时代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核心话题。与15年前《因为女人》那部小说相比,现在女性面临的时代挑战,应该是更加严峻了。满意的工作在哪里?难。顺心的男朋友在哪里?难。理想的房子在哪里?难。生活的诗和远方在哪里?难。这就是生活的痛感。文学在表现痛苦的时候,更加具有生命的力度。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心目中几乎所有的世界名著,《哈姆雷特》、《安娜·卡列尼娜》、《悲惨世界》、《红楼梦》、《呐喊》,以至当代最有名的小说《活着》、《白鹿原》……都具有悲剧的意味。《如何是好》不是悲剧,但还是在写当代具有普遍意义的生活的痛感。

记者:您在《阎真小说艺术讲稿》中提到应当“大命题写大文章”,《沧浪之水》和《活着之上》就比《因为女人》评价更高也更畅销。那为什么现在会重新聚焦“这个时代女性的生存状况”呢?

阎真:《如何是好》这个题目,就是对当下社会心态的一种具有高度概括意义的描述。年轻人在开拓前程的过程中面临的挑战,实在太严峻也太具普遍意义了。这就是我们生活中的“大命题”。我的笔下,是当代年轻人,更加是年轻女性,在生活中面临的种种困境,和面对这种困境的茫然,彷徨,不知如何是好。选择一个女性作为主人公,是想写出这种挑战的严峻的程度。比如,我们生活中许多优秀的女孩,包括我自己的好几位已经毕业的研究生,她们要找到一位满意的男朋友,真的是太难了。她们的理想在这里,标准在这里,期待在这里。放弃?太痛苦,实现?太难。这就是生活的痛感,也是文学的写作空间。我的小说,用了很多笔墨,来表现这种来自生活的痛感。

《如何是好》,阎真/著,湖南文艺出版社·博集天卷,2022年10月版

记者:《如何是好》开头是“也许,这个世界需要重新认识”。在经历了许多需要“重新认识”的困顿后,无论是在职业还是家庭上,许晶晶终于等到了一些光明。结尾段中您却这样写道:“(一百年之后)到那天,我曾经路径世界的所有痕迹早已消弭了”,晶晶在仰望星空时似乎落入了虚无和悲观。最后为什么会这样去书写呢?

阎真:我非常感谢你能够从超出现实生活的层面,提出这个具有哲学意味的问题。这是我小说的一个追求,但也并不期待普遍的理解。在哲学意义上,我虽然谈不上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还是倾向悲观的。时间太悠长了,宇宙太广阔了,在这个背景下,具体个人的存在渺若微尘。但我又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我觉得对每个人来说,生存的过程性,就是意义的本质。世俗生活,就是真正有意义的生活。小说的最后提到了“赢得时间后面对时间”,这就是对生存的超越性追求吧。这能不能成为艺术和生命的“金句”?我希望这种表达,能够得到更多的理解。意识到自身的渺小短暂,并不意味着对存在意义的否定。相反,正因为有了这种意识,自我的存在就更为珍贵。同时,一部小说的开头,肯定是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的。我感谢您意识到了这种特别意义。许晶晶因为保研被同学踩踏,就产生了对生活的否定性心态。在以后的成长过程中,由于太多的困顿、委屈,也一再产生这种否定性心态。但是,她最后还是没有成为一个“愤青”,而是对生活,对世界,对周边的人,都抱有善意的积极的态度。这也是我的小说想表达的一种价值态度。

记者:许晶晶经历过许多人生捷径的诱惑,始终坚持“男朋友的意义在于心灵,在于爱”,然后选择了叶能。但是从婚后生活来看,晶晶过得十分疲倦,甚至萌生过离婚的想法。这样的安排会不会有些残酷?

阎真:你所提出的问题,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反差问题。每个人面对生活,都会感受到这种反差。现代生活跟传统生活相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传统生活中,结婚是生存的必须,不然一个男人或者女人,他/她最基本的生活问题都解决不了。男人不娶妻,谁来做饭洗衣?女人不嫁人,她怎么生活?但现在,生活问题已经不是婚姻的主要矛盾了。女人有了自己的生存之基,不靠男人,盒饭一点就来,结婚的本质意义,就发生了转变。繁育后代的意义还存在着,同时,在相当程度上摆脱了生活的羁绊之后,灵魂伴侣的意义上升了。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女孩宁可不嫁,也不愿将就,不愿委屈自己。

记者:小说中除了主角以外最为重要的女性之一就是妹妹许盈盈,她很像姐姐的一面镜子。如果晶晶没有这份学历和文凭,是不是很有可能会和盈盈有着相似的结局?普通女性拼尽全力地读书,最终博得一个能让自己面对尊严和生存困境的机会,这样想想会不会又觉得无奈和可悲?

阎真:不知您注意到没有,生活中那些为找男朋友而苦恼的女生,绝大多数都是有相当好的教育背景的。正因为有了这种背景,以及由此而来的自信和独立生活能力,给了她们坚守爱情理想的基础。她们不必靠谁,而完全可以靠自己生活。一个女孩,她没有这个基础,像许盈盈那样,反而能够更现实地面对找男朋友的问题。她们没有那么多的幻想和期待,这让她们能够更早地,也更现实地面对这个问题。

记者:您的小说都是发散性结构,以一个精神去凝聚和串联内容。《如何是好》中出现了许多女性,并且都不是扁平的形象,会想过用类似《水浒传》式、为人物立传的结构去呈现吗?

阎真:我的所有小说,都是这种发散性结构,即没有一个核心故事,核心事件。它们都是由一个情绪焦点,一个主人公而结构完成的。情绪焦点,或者说主题,就是这种结构性的力量。我所有的小说,都围绕一个主人公去展开,而不可能像《水浒》那样,不停地变换叙事主角。这是我的创作习惯。

记者:作为男性作家,要去体察并描绘细腻的女性心理,以女性的视角去书写,写作时会不会觉得有隔膜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转换技巧?

阎真:经过多年的阅读思考,我觉得自己还是具有了精准定位女性形象的能力,写作中也没有隔膜感。正因为如此,经常有女性读者问我,你怎么能够如此准确地描写女性的情感和心态?有了这种设身处地的想像力,我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转换技巧。小说小说,往小处说。小说的价值,是在艺术的细部建构起来的。我可以有信心地说,这是一部以女性为主人公的小说,但也是一部具有艺术精致性和完美性的小说。

记者:您觉得男性作家写女性人物特别好的作家和作品有哪些?

阎真: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茨威格的《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和《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等等。

记者:您有什么新作计划吗?下一部小说主角可能是什么身份呢?

阎真:我已经写了五部长篇,暂时没有新的写作计划。如果找不到一个有创意的表达空间,我还是沉默比较好。没有内心的激情和冲动,写出来的只会是次品。如果那样,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读者,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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