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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贤》:“乡贤”形象的当代价值

2023-05-30 14:3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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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见喜先生的长篇小说《乡贤》是一部秉持现实主义风格,以1926年的“二虎守长安”(杨虎城、李虎臣)对抗河南军阀刘镇华围攻西安城以及蒋介石与冯玉祥、阎锡山中原大战为时代背景,而地处秦岭深处的以苦胆湾为中心的地域更是形成了历史的空白与夹缝,就在这历史的空白与夹缝之中,活活演出了正义与邪恶互相较量的家族长剧——以家族为题材,这是一般长篇小说共有特征。

《乡贤》通过孙姓家族,勾连起整个家族与社会关联的人和事。这里边有传统道德与社会秩序的保守与裂变,有人性的善良与沦落的尖锐对弈,也有乡村生活的诗意与残酷,这就构成了紧张而又舒缓的艺术矛盾,从中塑造出系列或者美丽或者丑陋的丰厚饱满的芸芸众生,尤其是塑造了“乡贤”孙老者这个当代小说史上嘎嘎独造的人物形象。

故事有意思的是,这个家族是缺失女人的家庭,孙老者带着他的四个儿子和一个长工辛勤劳作,由于匪患、恩仇等原因,故事结束时孙家男丁全部死去,只剩下五个媳妇和三个幼子艰难度日……读完这部小说,著名作家陈彦发问道:“是什么东西在维系着苦胆湾的村社秩序和家族绵延?”——这个问题非常深刻,切中了那个时代乡村最为本质的社会问题。

中国的村社家族与秩序主要依靠家长与“乡贤”或者“地方领袖”进行治理,而“乡贤”与“地方领袖”有来自正式程序公推的也有自然产生的年高德劭者,而后者,对乡村的公共事务或者乡村生活的影响,可能比前者的影响更大;而孙老者,就是这样的家长和“乡贤”人物,他在苦胆湾具有很高的威望和人脉,深受人们的尊敬。

孙老者之所以受到尊敬,是他曾在清末民初当过县府衙役,深明事理且知礼仪,在苦胆湾处于精神顶层,加之他处事公道又结交甚广,自然形成在一方地域颇具话语权和领导力的人物,此即“乡贤”人物的重要特征。他的德行、才能、声望及公信力支撑着他在苦胆湾的社会地位。

孙老者是苦胆湾有文化和见识的人物。这里所说的文化,是指孙老者在衙役生涯中曾经侵染过“文墨”,懂得一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有较高的情怀与深谙为人之道,从光绪年间商洛直州州牧胡启虞送他的“墨宝”:“继世衣冠皆祖德,满庭兰桂是春光”约略知道这是孙老者向往的境界,他代表了浊世之中一股清流。孙老者见惯了社会阴明和人世沉浮,在苦胆湾算是识见超众之人,不但粗通文墨,而且钟情书法,有事无事,不是读帖就是临帖,而且眼界甚高,他把玩不已的“欧阳询的楷书《九成宫醴泉铭》”,是“二儿子取仁向程掌柜要来孝呈他的”,对此名帖还颇有心得——旧时乡村乡民不识字,对能提笔书写的识字之人怀有敬重之心,认为他们有文化而“知书达理”,能替他们排忧解难。

这些在孙老者身上,体现得淋淋尽致。他在苦胆湾办教育,修河堰,应对兵应对土匪骚扰,接待各方路过的“粮子”队伍,主持村人的婚丧大事,调解各种纠纷民讼,收埋战死冻死饿死的孤魂野鬼,为了苦胆湾的安宁,他提锣巡夜严防盗窃和失火,并且承受绑票和勒索——在这些错综复杂的矛盾纠葛中,作者浓墨重彩地凸显出孙老者具有“仁”与“慈”的品性,而“仁”与“慈”则是传统道德伦理最为强大的内力与情操。他的人生信条是“见婚姻说和,见冤家说散”,处处成人之美,理想着苦胆湾能成为秦岭深处的一方如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但世外桃源终究是不存在的,乱世之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为了地方的安宁,孙老者的几个儿子先后献出了性命,家破人亡,然而,苦胆湾在他的苦心治理下,人们的生活秩序基本还能正常运转,人们延续着往日的“鸡鸣桑树颠”的乡村生活。

善良是“乡贤”孙老者主要的性格特征,他给几个孙子说:“娃们啊,听爷给你们说,见了长虫横在路上,你就绕道走,见了雀子冻死了,你拾一把柴草给盖上”“万物为善,吃亏是福”——这几句简单而朴素却包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的话,也算是孙老者一生道德行为的注脚。正因为善良,才使孙老者的性格闪出了灼人的光芒。也因为他善良,他才有广泛的人脉关系,能和南北山上的土匪说得上话,也和社会上的三教九流拉扯得上关系,其目全在于保全苦胆湾这一方水土的安宁。

孙老者除过耕种土地,而且在苦胆湾开设了一家染坊——二十世纪初期,由于化工业的极端落后,男耕女织是乡村生活的常态,而染坊解决了乡民穿衣的印染问题,是既能惠及于民,又能赚钱贴补家用的营生。经济上的宽裕,也是乡贤受人尊重的内在原因。如果乡贤把日子过成“孔乙己”,那么,大概孙老者也不会深得众望,在讲究现实的乡民眼里,利益是首选,也是人际交往的重要条件。以前,中国社会是自给自足的经济形态,在偏远的地方,商业并不发达,而孙老者能有如此实业之举,走在这个经济形态之前,确实不简单。因为财力是他举善悯孤的基础。

兴办乡村学校,推进乡村文化教育,是孙老者从根本上解决苦胆湾贫穷落后的重要举措。学校,特别是乡村学校,除过培养人才,也是乡村文明的有力推动者,还具有普及社会文化和转变乡村风气的重要作用。孙老者意识到学校的教化作用,力主办学,“尽管隆重的开学典礼被人搅了”,但是“头把交椅上端坐的就是孙老者!”他以坚定的行为表示对兴办苦胆湾乡校的支持。要办好乡校,必须要有严格规章制度,学校对于屡屡违反校纪校规的坏学生固士珍予以开除,孙老者说:“惯娃如杀娃,原谅就是纵容”——朴素实在的语言,表现出孙老者睿智的办学理念。然而,他又从善良之心出发,认为“姓固的这娃也是穷汉娃,娃离校之前叫来见见我,我要送送娃”,他要给不学好的娃,留一条后路,介绍固士珍到北山去学篾工,常话说家有万贯不如薄技在身嘛——这样成人之美的教育情怀令人感动不已。

在阅读《乡贤》的过程中,我甚至怀疑孙见喜先生是在写他的家族史,因为它带有“自叙传”的艺术色彩。不然,何以能在小说中,如此熟透此段生活和写出“不隔”的人物形象,尤其是在描写人物的道德情怀和为人处世方面,甚至喜好书法,与作者本人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虽然采取第三人称叙述,却总觉得是在写他祖父或者自己的事情,不过,任何文学作品都具有“自叙传”的因素,也许,孙见喜先生真正达到“贴着”人物写的境界了。

小说通过真实的细节来表现“乡贤”人物及其生活场面,孙见喜先生的小说叙述,细节非常精确,比如,写孙老者看土地的墒情,是这样描写的:他“弯腰拿水火棍在番麦地里戳着、刨着”,“抓一把土在手里,看着闻着”,轻声说;“墒不好,得一场雨。”在细节的刻画上,动词最有艺术表现力,孙见喜先生选取的“戳”“刨”“抓”“看”“闻”这几个动词,逼真地描写出一个老农的形象。还有,作者描写染坊,也很见生活功底,犹如电影镜头的连续画面,把染坊的工作过程细致而完整地呈现给读者。唐弢先生在《漫谈创作》中说过情节可以虚构,细节必须真实的话,有力地揭示出小说的写作真谛。所谓作家要深入生活,实际上是要求作家深刻观察生活细节,细节积累愈是丰富,文艺创作才会符合生活的真实,表现人物愈是有力和丰满。孙见喜先生这部长篇小说正如贾平凹先生之谓:“此书积孙见喜四十年之人生经验和文学经验写成”,也就是说他能以老道和熟谙地使用生活的细节来表现人物,来描写生活场面。还有,孙见喜先生的语言也很有特色,方言与雅语并用,庄谐互出,如秦岭涧水,活活泼泼,一路飞溅出美的韵味。

我国传统的美学一向讲究真善美,进一步说,善是真与美的核心。具体到孙见喜先生所塑造的“乡贤”孙老者身上,他的行事与言谈,都是以善为先,才会有“仁”的“知行合一”的表现,孙老者正是心存善念身行善举,才使“乡贤”这个人物颇具典型性。

乡贤在过去乡村社会生活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如上文所言,是二千多年乡村的“地方领袖”,担负着稳定乡村社会和精神秩序的责任。比如,陈忠实先生《白鹿原》中的朱先生,也属于乡贤人物。孙见喜先生则把全幅的笔墨放在“乡贤”品性的塑造上,以此演绎出二十世纪前期秦岭深处苦胆湾的社会生活状况,情节波澜起伏,细节妙趣横生,作品活活地刻画出孙老者高洁的道德形象。社会历史的进步,往往呈现出螺旋式上升的形态;新时代的如今,仍然看重、尊重、起重“乡贤”人物。新时代背景下的乡贤是指有资财、有知识、有道德、有情怀,能影响农村政治经济社会生态并愿意为之做出贡献的贤良人士,他能够助力乡村振兴,又掌握着民间社会的公道法码;从这个角度来看,孙见喜先生的长篇小说《乡贤》可谓是一部合时之作,一部值得重视的佳作,尤其是孙老者这个鲜有出现且别具一格的“乡贤”人物形象具有的积极意义和当代价值,值得深入地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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