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茹,一九五二年生于河北石家庄。已出版长篇小说《葵花》《前街后街》等七部,小说集《天外之音》《楼下楼上》等五部,发表中短篇小说二百余篇,散文随笔百余篇,被书刊选载六十余篇。作品曾获第一届孙犁文学奖,入选中国小说学会中篇小说排行榜,有小说被译介到美国、日本等国家。
我住第十三层,向上还有十三层。
电梯很慢,吱吱呀呀的,就像一台快用到尽头的老机器。但十三层以上的人总显得比我有耐心,他们气定神闲地站在电梯里,看也不看显示楼号的数字,有的甚至眯了眼睛,要在这里睡上一小觉似的。不然又能如何,总不能冲出电梯去爬楼梯吧,我想。
这其实是座新楼,电梯里的装修保护板还没拆掉呢。保护板上写满了电话号码,有装防盗门的,有售地板砖的,有上门安宽带的,还有修锁配钥匙的……号码之间是块有屏有声的拖把广告,一进电梯就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买拖把,选大卫!”定睛看去,原来是帅帅的电影明星黄晓明呢。每回在电梯里看到黄晓明都有点替他难过,就像一棵绿草生长在一片荒漠里,又像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一片废墟里,可笑的是,他自个儿对此却一点不知情。
有时还会有大个头儿宠物出现在电梯里,一双凶巴巴的眼睛,面目如同一条恶狼。只此也罢了,偶尔还会将尿撒在电梯里,黄兮兮的一片,刺鼻的气味儿冲天而起。
可那清洁工,你需要的时候永远休想找到他。尿渍在电梯里自由发散着,电梯外的走廊薄薄地起了层尘土,渐渐地纸屑、果皮什么的也出现在脚下了,人们踩在上面没了好脸色,脏话仿佛可以随时喷出。有一天终于有人喷出来,小区的空气立刻被搅动了,人们变得有些焦躁,眼前像是闪了无数的火星,随便一句脏话都可能将火星变成一场大火。无数的人被裹挟进来,不知不觉少了和气、谦让,见面就是戒备、漠然的目光。尤其养宠物的人家,一下子陷入了邻里的敌视之中,稍不小心,骂声就响起来。反骂声也自是不甘心地回应着,连宠物都仗了人势,汪汪汪地叫个不停了。
正当你有些绝望时,清洁工却意外地出现了。
原来是位五六十岁的老汉。就见他口罩戴在下巴上,帽檐扯在脑后,手上提了长把儿的笤帚和簸箕,走几步扫两下,走几步扫两下,昂首挺胸,头都不带低一低的,也不知他是在走步还是在扫地。况且,就算纸屑、果皮被他装进了簸箕,尘土呢,尘土还巴巴地期待着呢。有人看不下去,问他为什么不能用墩布擦一遍,老汉却反问,你给发工资啊?那人说,难道你这清洁工是义务的吗?老汉哼一声说,都半年没见到钱了,你说是不是义务?
人们才恍然明白,根源不在清洁工,根源原来在发工资的人啊!
住在这座楼里的多是外地人,每天开车去六环以内的京城上班,或者几十公里或者上百公里,然后再回到六环以外的王庄来。
对,王庄,这就是原本是一座村庄的王庄。现在的王庄已经叫王庄社区了。楼房是新盖起来的,由于在六环以外,租金就比六环以内的京城便宜了不少。甘蔗没有两头甜,既是图了便宜,一切就得学会接受,包括电梯的吱吱呀呀,包括随地可见的宠物排泄物,包括永远蒙了尘土的层层楼道……
站在十三层楼的窗前,便可望到王庄的旧址。那旧址的房子多已被推倒,只剩了六七户人家,不知为什么依然青砖红瓦地在废墟中挺立着,到了夜里,会看见从低矮的房子里显现出的微弱的灯光。有一天睡到下半夜,忽然听到一声嘹亮的鸡叫,紧接着更多的鸡叫起来,此起彼伏,令我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家家喂鸡、靠鸡分辨时间的年代。小时候住的地方也是个城郊地带,如今和这王庄一样也拆了平房盖了楼房,被称为社区了。全国一盘棋,此城郊与彼城郊,虽远隔千里,却步调一致。
到了白天,从窗口望过去,就见几户人家房前都有块绿色的菜田,菜田旁搭了洗过的衣服,房顶上的烟囱冒了炊烟,各种颜色的公鸡母鸡在田地里跑来跑去……看上去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种菜的好像远不止那几户人家,绿油油的菜田这里一小块那里一小块的,星星点点几乎布满了废墟中每一块可利用的土地。庄上的树们也还没被刨掉,郁郁葱葱站在废墟上,与大大小小的菜田们遥相呼应。我老家的村庄旧址,早已是一片有树有水有亭榭楼阁的休闲公园了,眼前这旧址想必也会变的,但当下还看不出一点变的迹象。
站在窗前,能看到的还有另一景象,就是紧挨了王庄的旧址,有一块麦场大小的场地,地面也和麦场一样,是被人踩实了的土地。这里的上午是安静的,下午就热闹起来,从十三层楼望过去是一片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遮阳篷,篷下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来来去去的人流在阳光下就如缓缓而动的溪流。我已经多次去过那里了,那是王庄唯一的菜市场,日常所需的蔬菜、水果、坚果以及肉类都可以从那里买到。
我想象,若将零零碎碎的遮阳篷变成超大的能覆盖一整个场地的大棚,就像许多地方的市场大棚一样,前去逛市场的人就不怕风吹日晒雨淋了。
这里的风是太多了,几乎天天都有,有时来得快走得快,像是过路的,打个招呼就走了;有时来一天也不走,两天三天四天甚至更多天地赖在这里。发出的呼啸很是吓人,不要说在市场,就算关了窗子躲在家里,呼啸声也直冲窗口,仿佛一个歇斯底里的人要将窗玻璃捣个稀巴烂似的。这倒也罢了,可怜的市场上的卖家,却是要直面风的歇斯底里的。就见一个个遮阳篷被它来来回回推搡着,如同强盗在欺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的遮阳篷还真被它推倒了,连同支架连同摊位的主人都倒在一处。主人说,这天真是疯了,疯了啊!没倒的摊位也怕起来,立刻偃旗息鼓,拔了遮阳篷,收拾了东西,装进汽车或三轮车里。也就一会儿的工夫,场地上就变得空空荡荡的了,只剩了风自个儿将地面上的尘土吹起一回又一回的,老远看就像起了狼烟一样。
我就想,即便不弄大棚,把土地变成砖地或水泥地总不会太难吧。
因为除了风天,我还遇到过雨天。平时看不出,一下雨地面就有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没有水坑的地儿,一踩一脚的泥,还不如踩在水坑里清爽。啪嚓啪嚓,无数的脚踩在水里,溅起的水花湿了裤腿,湿了上衣,有时还打在脸上,伸手一抹,不由呸一声道,今儿的脸是白洗了。还有那晴天里都走不稳的老太太,这时脚下好似埋了地雷,试一步走半步的,走半步就夸张地哎哟一声。身边的人会吓一跳,见她好好的,便又走自个儿的。却谁知,终于有一声哎哟是真的摔倒了,一整个人倒在水坑里,身子半仰着,一只手求救似的抓来挠去。立刻有两人冲上去,迅疾地将老太太扶起。老太太却还不忘夸张地咒骂,天杀的,天杀的啊!也不知是在骂天气,还是在骂凹凸不平的土地。
不过,比起风天雨天,晴天就会好吗?看人们耸起的眉头,像是也并不多么高兴。太阳可是高兴的,场地上没有一棵树,它可以毫无挂碍地直泻下来,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人们手搭在额前,眯了眼睛,看什么都有点失真,走进谁家的遮阳篷下,要定定神才能看清货物的颜色、形状。有时没反应过来,指了一样蔬菜就吃惊道,咋变红色儿的了?卖家说,好好的绿色儿,啥眼神儿啊?这人再定睛细看,才算慢慢还原了绿色儿,便说,妈的太阳晃死人了!说着头上的汗已冒出来,背上的衣服也有一小块儿贴在身上,那一小块儿颜色渐渐地深起来,待他买完东西走出市场,洇湿的部分已变成一大块儿了。
即便这样,市场的人气还是挺旺,从下午两三点开始,卖家买家就陆陆续续没有断过。到天黑下来,多数卖家收摊儿离开了,少数几个摊位,自个儿带了灯具,在微弱的灯光下仍耐心接待着晚到的顾客。
即便这样,我也是喜欢去市场逛逛的。
我呢,是大老远来这里小住的,儿子在京城工作,租了这里的房子,他说不为便宜,只为这里的农家菜。他知道我买菜是挑剔的,我总说,买菜是件大事,不是三五分钟就能搞定的。但我知他其实也为了便宜,新冠疫情之后他的公司步履维艰,员工已被他辞退了大半。
市场就在楼下,不管怎样,这种方便还是叫人蛮高兴的,况且还有儿子说的农家菜。开始每回去,我都会转上个把钟头,看啊看,问啊问,几乎所有的摊位都看遍了问到了,心里的目标也就有了。好似相亲一样,货物和摊主是一体的,一看就知哪个远哪个近,哪个更适合自个儿。再去,就直奔了目标,货也不必挑,价也不必讲,麻麻利利地过秤、付钱,一桩交易就完成了,还得到相互信任的愉悦。比如豆腐,整个市场卖豆腐的有六七家,但我只去高姐一家。高姐每天骑辆三轮车,豆腐放在车上,老远地,就能闻见浓郁的豆腐味儿。这味道不是每家都有的,有的虽有却不浓,有的压根儿是闻不到的,唯有高姐家,一闻到我就义无反顾地认定了。回家一做,果然好吃,仿佛一下回到了小时候过年做豆腐的感觉。高姐人也干净利落,白色的围裙、套袖总像刚洗过的;手上的豆腐刀一切一个准儿,要一斤就是一斤,要一斤二两绝不一斤三两,不像有的摊主,要一斤恨不能切给你斤半,弄得你要不合适不要更不合适。高姐不过四五十岁的样子,但老的少的都喊她高姐,若哪天市场上没见高姐的影子,会引来许多人的打问,高姐呢,高姐今儿还来吗?
还有卖菜的小范儿。小范儿的摊位是我每次必去的,她的菜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用的是农家肥和有机肥。她建了个三百多人的群,每天在群里发布她种菜的具体过程,眼见得工人将肥料撒在田里,眼见得不施除草剂的田里总有锄不完的野草,眼见得绿菜苗由小到大,一天天地长大起来。这些也许并不那么要紧,视频里想糊弄人还是容易的,关键是,她种出来的菜是好吃的,好吃无比!比如黄瓜,别人家的通常是带点苦味儿,而她家的黄瓜是发脆发甜的,吃了第一口还想吃第二口的那种。还比如西红柿,她家的西红柿长得饱满,皮还薄,一掰两半,沙沙的汁液,咬一口,是很多年都没吃到过的老西红柿的味道。有一回,我忍不住连吃了三个,心里的愉悦,竟比吃水果还要多上几分了。
小范儿比高姐要小许多,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她是一张苹果脸儿,一条马尾辫儿,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她的嘴唇很好看,一笑就弯成个月牙儿。她好像知道自己的嘴唇好看,经常是笑着的,跟人说话笑,听人说话笑,不说不听也是笑吟吟的。哪个人开个玩笑,她就更笑个没完没了了。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凡听到的也不由得会高兴起来。这样喜兴个人儿,哪个不喜欢,况且她家的菜又好吃。当然,好吃不白给,她家的菜价也是高的。买菜的人很是奇怪,价钱越高越是要买,每天她的菜摊前都有人排队,每天她的菜都是头一个卖完。
卖完了却也不马上走,一个人坐在车里刷手机。从车里传出来的多是音乐,不是钢琴曲就是小提琴、大提琴曲,有时也有歌曲,人家在手机里唱她在手机外唱,唱着唱着声儿就大起来,引得周边的人直看她。她便不好意思地停下来说,看我,又忘了又忘了,我是不能听歌的,一听就想跟了唱,心里想的是不听不听,刷到了就又不想让它走了。
有人就说,没学过的歌你也能跟了唱啊?
她说,能啊,有现成的字幕,边唱边学,唱上一两遍就会了。
有人说,聪明,人聪明了做什么也错不了,看人家那菜种的。
她就说,菜可不是我种的,是我老公,我老公才是聪明人。比起他,我简直什么都不是呢。
她又说,我老公爱读书,肯钻研,做事有耐心,他可以为琢磨一件事,两三天不说一句话。
有人就说,吃饭总得说话吧?
她说,不说。
有人说,睡觉呢?
她说,睡觉说什么话?
那人便嘻嘻笑,说,这可不应该,一个聪明又漂亮的老婆,不是委屈了?
她说,委屈什么,我一不会种菜二学历没他高,他不嫌弃我我就知足了。
于是,市场上的人就都知道小范儿有个会种菜的丈夫了,这丈夫常常两天三天地不说话,小范儿却还生怕人家嫌弃她呢。
有一天小范儿忽然问我,我说老公的话,是不是有点多了?我这人,说话做事常常由不得自个儿。
除了买菜,我跟小范儿素无交往,她这么问我,让我吃了一惊。我说,是谁说你什么了?
她说,没有,一种感觉吧。
我便说,挺好的,你没说多。
她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老公总说我傻,跟他笑他说是傻笑,跟他说他说是傻说,弄得我都不自信了。
我便笑,说你傻那是爱你吧。
她说,也许吧,哈哈。
哈哈是她说出来的,不是笑出来的,就显得是一种自嘲似的。
我以为,与她的交往仅止于此了,谁知,下回买菜见到她,她忽然凑近我小声说,姐姐能多待会儿吗,我有话跟您说。她的嘴角是上翘的,声音有极强的亲和力,我无法拒绝,只能答应她。
这时,她的菜已卖到收尾了,原本摆满了各种菜的架板上空荡荡的,只剩了几棵绿甘蓝、几捆长豆角。
很快就有顾客将它们买走了。我要和她一起收拾架板及遮阳篷,她坚辞不让,一个人麻麻利利眨眼的工夫就装在她开来的皮卡上了。她请我坐在皮卡的副驾驶座上,她自个儿坐驾驶座。车的左右前方,都是卖菜的摊位。摊主们卖菜的空隙,有意无意地在瞥向我们。
我看到她将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有些茫然地望向前方。前方除了来回行走的顾客,就是一个搭了遮阳篷的菜摊了,但她显然看的不是他们。
我说,小范儿,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转过头看着我说,姐姐,非常抱歉,耽误您时间了,不过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别的摊主总称我阿姨,唯有她称我姐姐,我却也乐得接受,尽管我年龄比她的父母也许还要年长。
我听到她说,姐姐您说,我们家菜卖得快,跟我有没有关系?
就见她一脸的认真,由于认真而起了红晕,出气都有点粗起来。
我惊奇道,当然有关系啊。
她说,真有关系?若换个人呢,菜是不是也一样卖?
我说,怎么,要换人了?
她急忙摇头说,没有,我就是想知道。
我说,若换个人,肯定不如你卖得快。
她说,为什么?
我说,就看这市场上的摊主,哪个有你这样的笑脸儿?
她说,给人个笑脸儿谁还不会呀!
我说,不会的人可多了。对面的那位,天天沉了脸,买她的菜还不让挑,我能肯定,把你的菜给她,她一样卖不动。
我说着还想起进口处那老汉,笑脸儿倒有,就是斤两不足,小范儿是称好了要再添点,他是没称好就添了又添,直添得你拉下脸来他才罢手。小范儿账上也很大气,毛以下的零头全抹,这点大多摊主就做不到。卖菜的精,买菜的也都不是傻子,一为买好菜,二为图个高兴,这两样小范儿都能给,不买她的菜买谁的。
这些事,我不说小范儿也都应该明白,可她却郑重其事的样子,像是压根儿不知自个儿的好似的。
我便说,你又不傻,还用问我啊?
小范儿说,可我老公说,只要菜好,傻子也能卖出去。
我看了看她,不由笑道,让我留下,原来就为了你老公一句话呀?
小范儿却没笑,紧咬了嘴唇,半天没吱声。
我有意说道,那就换换,让他来卖一回。
小范儿说,我也这么说过,他才不肯,说田里离不开他。
我说,不就一句话嘛,还上心了?
小范儿说,除了卖菜,我哪哪儿都不如他。
她说得忧心忡忡的,我猜她和老公之间也许发生了什么,却又不便问,便安慰她说,除了卖菜,你还会唱歌啊!
她说,快别提唱歌了,我也就在这儿唱唱,当了他可不敢唱。
我说,为什么?
她说,一唱他就说我傻,说二百五才这么大声唱呢。
我说,那他从不唱吗?
她说,从不唱,他唱歌跑调儿。
我便笑,他也许是忌妒呢。
她说,才不会,他那么傲气个人。
我说,那种菜的事全都他一个人干?不能吧?
她说,上午我也干,还雇了几个人。
我说,还是的,你又种菜又卖菜,比他干得还多,怎么能说不如他呢?
小范儿说,都是现成活儿,他说该锄草了,我就去锄草,他说西红柿该摘了,我就去摘西红柿。至于选种、育苗、栽种、施肥、浇水什么的,全是他在操心。我不懂,想操心也操不上。
我说,挺好的呀,一个操心种菜,一个操心卖菜,互不干扰,省得吵架了。多少夫妻摽在一起干同一件事,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啊。
小范儿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他不,他总觉得我也应该操心种菜的事,不操心就是不关心他。
我说,那他操心过卖菜的事吗?
她说,没有,除了定定菜价,还有卖菜回去帮我一笔一笔地算钱。
我说,你老公他对钱有兴致。
她笑道,谁对钱没兴致,我也有兴致。她又说,种菜的事我也不是不想操心,实在是不懂,一插嘴就是错的,一错他就更瞧不起我了。
我说,你觉得他是瞧不起你吗?
她点了点头。
我说,也许他是瞧不起自个儿呢?
她立刻摇头说,不可能。
我说,沉默寡言的人,心事往往藏得深,他表现给你的,不一定就是真相。
她说,我能肯定,全世界的人都自卑了,他也不会自卑的。
我说,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她说,不用,我就是想跟人聊几句,在这儿孤孤单单的,一市场的人除了姐姐您,我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知道她老家和我一样也在河北,只身一人随老公在这里种菜卖菜,除了老公,再没有其他亲戚朋友了。听她这么说,助人的热情立刻又长了几分,我说,离这儿不远有个挺大的森林公园,烦闷时可以去那儿走走。
她说,是啊是啊,咋就把这茬儿忘了呢,一直想去,一直都没顾得去呢。
她似一下来了精神,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也翘起来了,说,我这就去,豁出去了,晚回就晚回。
我说,晚回会儿还要豁出去啊?
她说,倒也不是,是去森林公园那种地方,他不喜欢。
我说,为什么?
她说,不知道,反正我一说去森林公园,他就沉了脸不吱声。还有艺术中心、图书馆、博物馆三大建筑,不都挺近的,人家市里的都大老远往这儿跑,可他从不张罗去看看。
没想到,小范儿对这些还有如此大的兴致,我十分高兴,更加热心地告诉她森林公园从哪个门进去更好,以及在哪里停车等等。我还说,若去三大建筑参观需要网上预约,若去艺术中心看演出可以搜大麦网,不过现在最火的地方是艺术中心旁边的博物馆,因为馆里正在展出三星堆,每天人山人海的,全京城的人几乎都来了。
她听着,一双大眼睛亮亮的,红红的嘴唇稍有些颤动。她说,这些地方您都去过了?我就说嘛,我看人的眼力不会差的!
……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5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