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是个宽厚的主题,从故乡到脚下,从山泉到汪洋,来自世界八方的事物对象拥进同一篇组章。落笔的人将它们穿成线,借用一种人尽皆知的情感,存在笔者和读者之间的,同理心。“苍山是具体的,也是虚无的。”为一个非特定的事物赋予五彩斑斓的进化起伏,可以是自然的腾挪,或是同旅人相似的喜怒哀乐。
苍山是一座孤独的城,被不见面目的造物主搭建在海拔数千米的,世界最高处。“苍山是世间所有的峰巅和谷底”一处两项矛盾的存在,人人向往的地标却无人留恋。作者的描绘从“万顷湖水之下”直达“神谕之光”,无论是深陷湖水的艰难喘息,抑或是来自山巅的失重感,都掺杂着缺失攀爬过程的无力感。苍山的旅途同人生经历相仿,“松塔、松针、松鼠”,只有将源自山腰的见识补齐,在人生的旅途里度过全程,方能穿透流云,直抵山巅。
作者说“世界掌控于同一个早晨同一个夜晚”,与其说胜过晨昏的是“鸟鸣、花开、生死”,不如将他们归结于一段过程。晨与昏只是故事两端的节点,是全世界通用的套题格式,而组成我们与众不同的,却是眼前事物的生长和破败,以及那些未在目光所及之内的,人群和风波。
在离开闹市的路途中,徒步经过山谷,耳畔的鸟鸣声是不绝的,即便合衣而眠的夜里,苍山是清晰的。苍山是从未接近的,像在梦里驾驶着拆除转向器的双腿,毫不犹豫的去往目的地。擦肩而过的是素未谋面的血亲,来自不同地方甚至不同时空的平行分身,阻塞在同一段崎岖当中。不同身份的自己来自不同的人生,相貌、长衫、举止来自同一个造物主的模具,在时间的流逝和环境的浸泡中,各自打上了独特的生活编码。
身在局中的人看不穿生活,身处不同境地的分身,在各自生活的空当中留下一本回忆录,不尽相同的,镶着镀金边透着刻意留落高级熏香的、纸页泛着不知名黄色透着鱼腥味的,唯一关联的,一本删去生活选择的完本小说。处在生与死的相同开端里的分身们,新生和丧命的恢宏不是他们追求的理想点,“高山、深涧、杜鹃、树木”和曾所见证的他(它)人过往,夹在晨昏中的日常总是无常的,走在相同境遇里做出的对立选择才会是人生。
深居造就一个孤独的贤者,来自大自然的乐手仅仅擅长音律的交流,做一个实则哑巴的聋人。独居的生活像一本故事集,在没有人叨扰的山间,“剩山与旧人,故园和废墟”,日复一日的祈祷、信佛、听风雨和水声。群山搭建了阻隔两端的幕布,闹市和寂静存在于同一篇故事当中。故事中的繁华同样冷清,文字里的主人公看不出丝毫情感,像一幅来不及涂上颜色的中国画。浸湿的水笔在画纸上方盘旋,作者将笔触的迟疑“静止,高悬,荒废”,老旧的故事在时间的更迭中陈旧,“如瀑如积雪隔离着现代性”。
作者从乐声的音律引入长风,风入山谷,拂过荒废处和滞留人烟。此时的破败无需在意,包括昔日的香火旺盛。人们和笔者在意的只有从兴旺延续今日的忧伤过往,相较于山外“万盏人间灯”的“生死明灭”,那里的过往缺少成为故事的人情味。“岩石赤身如冷铁如寒冰如执念”,繁华的生活同那幅未上色国画的空白处一样,在激荡的笔触之外,剩下冷白刺骨的空旷。那里的面容是不尽相同的,由一个叫做人世间的雕刻家塑性,雷同的经历和苍白始末。
苍山是一成不变且洞穿古今的,从它棱角分明的下半身开始,藏匿着世事伊始的法则和历代难启的秘辛。苍山是个宏大的主题,生机、死气,庞大、渺小,孝子嘹亮的喊魂声踏碎了蝼蚁驻扎地下的巢穴。他的某位亲人故去,或是在一种他也想不通的方式下活着,总之,在活着的人应该想起他的时候,死去的人便要将自己体无完肤的展示在孝子贤孙的争吵中。这便是行人不需要向蝼蚁致哀的缘由,世界的行走不是一台在意生死的机器,需要故事,有深情和内涵的经历,即便是活人或者死去的人。
“更多的人在梦里踱行雪峰/……/黄昏如常如故闪着未知的光泽”,黄昏的后面大抵会是黑夜,有时候便不是,并不是一件要紧的事情。只要人们的意识里认为当中是黑夜,来不及做出的安排被当做独行的空档,或是在梦里,或是醒着,或是来自别的脑电波里的回忆。我是记得在雪山散过步便足够,去时不重要,而归来,我大抵是死在了苍山的野地里,来不及刻一块深深浅浅的墓碑就开始长眠。身下是蝼蚁新筑的洞穴,他们不懂我的故事,只在阴影中,跟随靠近的号子声战栗。
“苍山是世界的晚年”在落幕的年纪落笔开篇,“创世的光芒消散”却带走构成自己的阴影,留下疲倦的主身在故事的回廊中周旋。真实的日子酷似舞台剧的彩排,揭开朝阳和黄昏的背景板,背后的,是故事轮回中的阴影积怨。残破的剧场笼罩过载的运算器,崩塌的细纹遍布美梦途中。仅需一点零星的火光,点燃畸形的价值和面具。苍山的眸子是闪亮的,面色枯萎,泪花晃动,立在过往的故事外旁观,唱一曲宏大的山间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