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作协“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推动下,一批表现当下乡村巨变的文学作品蓬勃而出,王宗坤的《极顶》(作家出版社)便是其一。这部作品讲述了泰山林业人世代护林的奋斗历程,塑造了有使命、有担当、勇于创新、甘于奉献的现代林业人形象,勾勒出一部泰山儿女的心灵史。
小说的突出特点在于宏阔的视野与独特的题材。《极顶》以泰山为背景,以林业为题材,以林业人为主角,书写新时代意义上的“山乡”与“巨变”,在同类作品中独树一帜,让我们看到了山乡题材更为深广的内涵。小说围绕两条线索展开,一条以基层林业干部禹奕泽的工作变动为明线,描述其重返泰山、面对昔日竞争对手,攻克迁坟、护林、防虫等难关的过程,其间穿插人物家庭的变故,勾勒出他曲折复杂的人生浮沉;另一条以泰山人的“离去—归来”心路历程为暗线,展现老炮台、禹奕泽、叶老师等人经历心灵重创后的救赎之旅。两条线索纵横交织,完成了对泰山人生活史与心灵史的书写。小说中老炮台对道、佛、儒及茶文化的热衷以及公司转型种茶的实验,禹奕泽对最新防虫科研成果的探索应用,美国人诺亚围绕泰山知识开展的抖音直播以及对生态环保理念的呼吁,都显示出小说容古纳今的开放胸怀。
“极顶”不仅指泰山之巅、人生之巅,更是生命之巅,它寓指人向内求索、认识生命本体及其价值后达到生命意义的完成。《极顶》是一部诠释泰山之作,作者不仅将泰山作为历史文化名山来塑造,更强调了泰山是万物共生的生命体,着力彰显昂扬向上的生命力。读《极顶》,可真切触摸到生命的庄严、坚韧与温暖。在王宗坤笔下,泰山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一石一水,都具有顽强的生命力。被山洪冲歪的树干以少许根脉接地而生,干枯的小溪渗进石缝以滋养大山,小说写道,“那不是水,那是祖先的血液”。山中万物已然与人类融为一体,生命是一条涌动的河,孕育着无数生灵,奔腾向前。小说中,质朴的山民怀着敬畏之心探索生命真义、经历生死离合,形成了“勇于生,不畏死”的生命态度。世世代代的歌哭悲欣融入生生不息的血脉涌动,升华出勇毅坚韧、博大厚重的泰山文化精神。泰山,这座凝聚了25亿年自然历史的雄壮奇观向人类昭示着生命的伟大与从容。
王宗坤是带着自发的个体生命意识进行创作的,他说,“这是一次行走与书写并重的写作”。他的“行走”不仅指穿行于山林、与泰山工友同吃住,更饱含着自己50多年来的生活热望与生命体验。泰山的儿女自有泰山的灵性,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泰山人,王宗坤以朴素真挚的民间立场书写山乡巨变,他把“生命”作为扭结泰山与文学的共同点,使作品具有了独到而厚重的生命意识。
学者杨守森认为,生命意识即“具有了意识活动能力的人类,对自我生命存在的感知与体悟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对人的生命意义的关切与探寻”。《极顶》正是通过描绘人物形象的心灵蜕变,深挖人与泰山生命的律动,完成对生命本体及其意义的探索。小说中最具生命意识内涵的人物是老炮台。这个2岁狼口夺命,23岁坠崖逢生,近知天命之年又遭遇骗婚的传奇人物,于生死变幻中悟出了生命真义:“他的生命早已不属于他自己了,先是亲人们的希望,而后就是这大山的神奇赐予。”于是,这个受恩于泰山又回馈泰山的老人开启了新的人生,他重做护林人,清理树根、种树,种菜、养鸡,续写父亲留下的《泰山志》。当禹奕泽迷茫时,他一语指点迷津;当老迟经济困难时,他匿名捐款;当韩义盗卖护山棘时,他为护林命丧悬崖……老炮台不仅承载了泰山文化精神,也呈现出一个遵从内心、认真生活的人探知生命本义的人生之旅。他与老鹰的惺惺相惜不仅源于绝壁救命之恩,更在于他们历经同样的生死蜕变后达成了一种共同的生命体认——成熟的生命需要经历脱胎换骨的绝地重生。于是,人与鸟,不同的生命形式却实现了相通相融,二者共同成为小说中泰山文化精神的象征。
人对生命的认识孕育于磨难中,《极顶》中许多人物都带着生命的伤痕。除了老炮台、禹奕泽,还有不堪承受亲人意外离世而远避尘嚣的律安、叶老师,身患绝症、孤苦无依的闫顺子……他们在生死艰难之际不约而同地走向大山深处,寻求心灵的重生。泰山,如同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带他们看透生命本质,从容面对生死。再次回到泰山之怀,触摸生命脉搏,感受时光沉淀、岁月从容,主人公禹奕泽终于领悟:人生在世,有谁不是带伤而生?泰山的儿女应有泰山的勇毅与坚韧,生命本是一路歌哭,一路前行。
只有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文字才能抵达人心,王宗坤始终怀着真挚诚朴的情怀,忠于本心地写作。无论是长篇小说《太阳的绳索》《向上向下》,还是中篇小说《长路无尽》《你为何哭泣》,他都注重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描摹,于心灵困境中剖析人性本相,呈现出现代人的心灵变迁,这正是现代小说的使命与艺术魅力之所在。就此而言,《极顶》为探寻泰山文化根脉、挖掘泰山与文学共同的生命内涵以及留存民间人物心灵史所作的贡献是值得肯定的,期待王宗坤这位“文学鲁军新锐”为文坛贡献更多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