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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腕”与“漫游”——关于“新作家专号”的一点观察

2023-01-06 13: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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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选择“断腕”这个有些残酷的关键词作为篇名,是因为本期“新作家专号”中的两篇小说。张春莹的中篇小说《鹏鸟》和梁豪的短篇小说《大阳摩托开在糖厂的路上》中都出现了类似“断腕”的情节:在《鹏鸟》中,主人公鹏背井离乡前去深圳打工,一次日常操作的疏忽,鹏被冲压机切掉了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大阳摩托开在糖厂的路上》中,主人公阿军目睹了工友小郭整个人被卷进抄纸机的滚筒里,伤及手筋的她从此整条右臂失去知觉。这两次小说中的“意外”,看似只是情节的巧合,但是降临在两个年轻人身上,经由两位九〇后作家书写,其背后多少透露出一种象征的意味。

如同小说《鹏鸟》所展示的,出生在水乡小村庄的少年时刻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但是在切身遭遇了现代都市的冷漠与现代化生产的残酷之后,鹏不得不在母亲的陪伴下重回故乡。与深圳相比,故乡的生活简单、稳定,虽略显乏味却充满了温情脉脉的安全感。工厂车间里的那次不幸遭遇成为鹏的命运转折点,他从此告别了此前心心念念的大城市,也告别了对一种遥远的、不切实际的生活的想象。回到故乡虽然不能解决此时身体残缺的鹏所面临的现实问题,但是在这样的时刻,母亲、故乡、亲友的接纳已经弥足珍贵,他们的耐心与宽容一点点抚慰着鹏内心的伤痛。与此同时,对于一位年轻的写作者来说,小说主人公的“断指”就如同写作的“断腕”,意味着作家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也意味着自我的重新确认、再次成长——像所有青春期的结束一样,写作者的“断腕”多少有些残酷,但却是一个作家自省、抉择,乃至真正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

转折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如同《鹏鸟》中主人公命运的改变也不是从天而降,而是被切切实实的现实经验所打磨出来的。许多青年写作者通常要在转型到来之前,经历一个漫长的“漫游时代”。本期“新作家专号”的多部作品中,年轻作家们似乎就正在经历这样珍贵而异常重要的时刻。《大阳摩托开在糖厂的路上》中,阿军载着“老同学”小霞在小镇街头兜风的场景,正是“漫游”的一种体现。与鹏的命运走向有所不同,阿军在目睹了小郭的惨剧之后,依然不得不继续着过去的生活。许多作家在青年时期都书写过类似这样日复一日、漫无目的的状态,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新状态文学”到近年来不少作家笔下的“失败青年”,都是这种特定情绪在不同时代语境中的表达。这或许也代表着一种更广泛意义上的青年人的心理症结:在一个急速发展的、不稳定的现实中,如何找到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如何释放自己的焦虑、明确生活的意义,一直是困扰着一代代年轻人的关键问题。《大阳摩托开在糖厂的路上》中飞驰在街道上的两个年轻人,“他们只剩下速度,他们暂时放下了一些静止的和无可挽回的东西。他们毫无疑问将会怀念这个跟以往都稍微偏离的晚上”。与小霞的相遇,成为阿军庸常生活中的一次意外,这个意外可能改变什么或者究竟指向什么,其实都并不明晰。在这里,作家或许与他笔下的人物一样处于混沌之中,小说释放的是一种细节感知力,透过这样“稍微偏离”的氛围,青春期那种难以名状却总是耐人寻味的情愫呼之欲出。

厂刀的《福寿》与北缺的《浮游》同样是两篇关于“漫游”的小说。《浮游》仿若一场少年的梦境,小说中的“我”就像是卡夫卡笔下的K,眼看城堡就在眼前,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又或者像是一出当代版的《等待戈多》,似乎在期待什么,却始终只是流浪。《福寿》处理的是死亡这一文学长廊中恒久而深邃的话题,在这里,年轻的作家选择了将现实、幻想、梦境等熔于一炉,借助略显奇诡的送葬场景,完成了一次特殊的告别。小说中的“我”分裂为两人,一个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和叙事者,另一个是正在经历别离的孝子。这样双重视角的交错纠缠,一方面凸显了葬礼这一极端环境所包含的荒谬感、疏离感和不真实感,折射出主人公内心的撕裂;另一方面,作家没有将失去至亲的痛苦疏解为一种简单而表层的离愁别绪,而是借助意识流的手法,将这一平面化的情绪进行了立体的挖掘和拆解,最终将死亡还原为驳杂、矛盾而丰盈的特殊场景——这是一个作家文学才华的极好体现,更是一个年轻人最真诚的告别。在这两篇小说中,主人公的行旅正是他们精神“漫游”的过程,经由这种方式,他们在各自的意识领域追寻远方、奔赴目的地,而对于两位年轻的作家来说,写作中的“漫游”更是他们寻找精神归宿的重要途径。

此外,“新作家专号”中的其他几篇作品——里昂的《鲨鱼人》、梁静雯的《默》、宿颖的《济南的冬天》、王忆的《课桌上的星巴克》,从小说主题和整体风格上看,都更接近于现实主义的创作。这些小说有的刻画青春期的亲情、友情,有的传达了一种暧昧又克制的情愫,有的书写一次人生偶遇及其所带来的改变……这些作者的年龄全部都在三十五岁以下,最小的已经接近〇〇后,大概只是大学刚刚毕业的年纪。他们笔下那种飞扬的想象力、敏锐的感知力与独具才情的表达方式,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与此前的八〇后作家相比,如今的九〇后、九五后写作者,他们的创作更难用一种或者几种主题、特征去进行概括,换言之,他们的写作呈现出更为分散的、多元的,但却无疑是更加强烈的个性化特征。与此同时,对于现实生活的发现略显表面、作品所要表达的核心意义不够明确等,或许是他们写作共通的问题——当然,以这样的要求去苛责这些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写作者,显然是不公平的。我想,对于当下的他们来说,在写作中自由地“漫游”,或许已经是所能抵达的最好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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