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如风,很有磁性的名字。《桃花渡》,值得品读的散文集。
杨如风为人耿直、落落大方。在他的散文里,语言文字既干净利落,又笔酣墨饱,没有鄙言累句,真乃文如其人。其篇章叙述或描写炳炳烺烺,富有辞采声韵之美。每翻开一页,每读上一段文字,一如玛利亚打破盛装香膏的玉瓶,散发出让人共享的一缕缕醇香。譬如:《茶楼听冬》里,“茶叶沉浮间,便似乎听到春色被关在茶壶里熬出的山歌……”“慢慢地品,你便洞穿尘世,目光及至所有的岁月。春的气息,从茶壶里缓缓游出,此时,春就在你的杯里。”在《读书》里,他说:“……看一次书,丢一次魂。我嫉妒许多作者泉涌的灵感,又仇恨自己心钝笔拙,即使心有千万个雄念,也谋划不出纸上的锦绣前程。”“比如暴发户将黑格尔摆在桌上,卖春女将《文化苦旅》揣在手提袋里,他们也未必真读了,但至少表达了对文化的向往和敬畏……”这些文字语言将散文诗化了,言简意赅,富于美感,寓于哲理,“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抒风云之色”,让你忍不住回过头再看一遍,多看几眼,恨不得将每一篇佳作,甚至每一个文字都揉皱、碾碎,一并装到心里。
《桃花渡》十篇散文,每一篇都充满浓郁的故乡情,即使《沿途》写的是大都市情景,最后又被家中窗台上的一只蚂蚁勾起了对故乡儿时观蚁嬉蚁的回忆,成为文中最打眼的风景。他爱恋故乡似心中有双丝网,内有千千结。如风是一个怀念故乡的情种,他把自己对故乡的情怀用文字来寄与天地人间。古人云:“感人心者,莫先乎于情”,他说:“一件作品要打动读者,一定要先打动自己。”读完《杀年猪》,令我情不自禁,泫然若泪。杀年猪本是件喜事,可是,一头猪母亲辛辛苦苦一年养到头,请“杀猪佬”杀完后,有些猪内脏杀猪佬要带走,猪头要祭祖,然后,大桌子摆上五六桌,全队的乡民都要来吃“流水席”,从早一直吃到午后,最后只剩下白花花的几块腰条肉挂在火坑顶上的木炕,烟熏成美味的腊肉。“纵使凄然,也是美啊!”最感人肺腑的是遇到猪瘟,“我一次次看着母亲流着泪,一步一跄地将死猪拖去埋了……连小猪都没钱捉的时候,母亲又得回娘家,嘎嘎们舍得将自己的半大猪儿给母亲背走。猪儿蹲在背篓里,半个头拱在外面,母亲将它两个前爪攥着,便似攥着希望和幸福了……”日子再苦,母亲也不会放弃给孩子们续点过上苦中有甜的生活的希望。这淳朴的乡俗,既是美事,又让人心生怜惜,能不让人感动吗?
如风他写人写事信手拈来,涉笔成趣,寥寥几笔,便妙趣横生,引人共鸣,入木三分。如《三背的蛇》中描述的蛇王——黑子,是一个捕蛇高手,每年都引来蛇贩子穿梭来去,要热闹半年。“自三月三蛇出洞至九月九蛇进洞,黑子屋里总不缺蛇。玲珑剔透的白蛇,绿如翠叶的青蛇,慵懒瘆人的红花佬,看似脏兮兮的菜花蛇……各种品类都有。”可是,有一天的黄昏时分,“幺幺正在家里劈柴,见到蛇王扛着个沉甸甸的蛇皮袋子爬上河岸,便道,这么早就回,逮到大家伙了?问这话时,还没有注意到蛇王的步子竟是趔趄的,待走近了,才见蛇王头肿如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想要回答已哑了口。”蛇王当晚就死了。“没有人知道他跟哪条大蛇作了怎样的搏斗;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能强忍着剧痛,死撑着不断气,赶了数里山路回家……”杨如风用白描的手法,将人物的特性写得鲜活、血肉丰满,可称得上是写人叙事的圣手。在《古镇资丘》里,他记叙了一位讳名秦志喜的老人。“老人高高瘦瘦,耳聋,每日里来学校宿舍楼拾剩,老人身体健朗,走起路来步子很大。……我怜老人,吃不下的,就专倒进他的桶里。老人总会快步过来,一迭声地谢谢。”后来,老人为了感激,以送橘子、炸麻花等物,聊表谢意。“毕业离校那天,老人强颜欢笑地送我,去往船码头。我们一路无语。汽笛响了,船要走了。老人扑倒船舷上,一把拽住我,老泪涌出:‘娃,莫要忘了我这个老头子!’我拼命点头,只叫了声‘爷爷’,就哽咽不能语了。”看到这里,我就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里的某些相似的情节。更让人泫然欲泣的是老人当着校长的面,自称是“我”的“爷爷”,要亲自将“大学通知书”送到“我”手里。资丘到三背,山重水复,顺利的话,也要半日光景。“老人大船换小船,小船换步行,边走边问,一路寻到我家,已是深夜了。”“……星光下老人干瘪干瘪的,衣衫湿透,远远地迎着我笑,皱纹如花。”“三年后年关,我去赴那个约会……却是听到老人过世的噩耗。我泪流满面,踟蹰在桃山的集镇上,我只觉得一切都是陌生的了。资丘再也不爱我了。”秦志喜老人出现多次,“我”也潸然多次。杨如风的文章篇篇多情,处处见情,读来,如一阵阵排山倒海的情浪迎面扑来,让人一读倾心,欲罢不能,活泼泼的文字,把那份浓郁的故乡情感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读来心有戚戚的惊喜,得之于心而应于心,口不能言。
杨如风善于抒情,文章富于浏亮、炳蔚。尤其是每篇文章的结尾,看似自然收束,其实让人回味无穷。如《杨家溪行记》里,“苔藓滋长的盘山石阶一直延伸到溪谷,人在其上,如走天梯,但见青山滴翠,满目绿来,未及漂流,已自醉了。”融写景与抒情于一体。“试想人生如何,谁不会碰上几处险滩?人活着的一生,就是闯滩渡河的一生。重要的不是滩的多少、水的深浅缓急,而是我们闯滩的勇气、智慧和力量,以及在闯滩过程中所能体会和创造的精彩。”寓议论抒情于哲理之中。再如《露天电影》里,“……或许因为露天电影在我们心中留下的不止是故事,也或许那是的孩子更接近生命原来的样子,那时的童年更像童年吧。总之,那时真的很快乐,很简单的快乐。”直抒胸臆,表达对惜时童年生活的眷念,反衬出如今的孩子们所失去的那种天然的童趣。在《桃花渡》里,“每年春来,两岸的桃花都会艳艳地开。我的老父亲还在颤颤巍巍地亮着瘦腿,扶人渡河,背人渡河。我的老母亲还在河边打猪草,手里忙着,眼睛不时地往河里瞟。”这种间接抒情,极为动人。一个“瞟”字,表现了深深的父与母的相爱;寥寥数语,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助人为乐的老父亲的高大形象,以及一个勤劳、贤惠的老母亲慈祥的品貌。“桃花渡渡生,也渡死。桃花无言,生死无言。”这种结尾,看似言在耳目之类,却情寄八荒之表,怎不引发人们的思考?如风的每篇文章结尾都是平中见奇,言近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