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散文观点 >> 《浮生三面》的阅读发现:未完成的记忆诗学

《浮生三面》的阅读发现:未完成的记忆诗学

2023-07-27 10:52:17
浏览量:

在过多沉湎于白日梦制造的阅读毒瘾的当下,孟昱这篇小说确实让人耳目一新,或可让读者不得不重启脑机的运作,而不是滑翔于爽文的快感抚摸,更可以告别网络伪神们日夜在微信朋友圈发布“道德正义的盛宴”。今天的网络法利赛人二十四小时都在扔石头,却全然不知去反思自己有没有罪。诚然,文学能让人有快感的沉沦,也有机会让人失去思考的拉练与自我的拷问。

毋庸置疑,小说的开头描写潜藏着一个伟大故事的叙述野心。当“我”在吃泡面时脸蛋所指涉的身体隐喻,给读者挖了一个阅读陷阱,即模仿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开头第二段:“我情意绵绵地把腮帮贴在枕头的鼓溜溜的面颊上,它像我们童年的脸庞,那么饱满、娇嫩、清新。”而在这个小说里的开头,“这个节奏,总能让我想起以前被母亲轻轻捏住脸蛋。现在,这个脸蛋膨胀了好几倍,也好久没人碰过了。当脸蛋还小的时候,只要嘴馋,锅里永远有热腾腾的饭菜。”这样的表述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我们在掩卷后发现这是一种徒劳的缅怀,很可能引发对整个小说回忆价值的颠覆。

作者将故事引向叙述者“我”的回忆与猜测,“耳边的铃声与记忆搅在一起,突然混沌起来。”作为一个“我”的置顶微信好友,叙述者的反应不是温情故事,而是一种不信任:“借钱?求办事?求收留?甚至传销、诈骗?”一下子就粉碎了小说开头的温情色彩,而变成自我的不堪折射。“毕竟,我们是对方在这座陌生城市中最初的温暖。”因为“我”对于这个城市的回忆是“陌生的”,从未光临城市地标的咖啡馆以及高档酒店包间,只是“久仰其名”“发自内心的羡慕”。如今,曾经的难兄难弟上岸做了国企高管,自己还在苦海里挣扎,“滞留在苦寻东家的奔波途中”。其实,叙述者“我”实际上是一个“穷屌丝”,跟邹亮这个老同学老乡的关系,只剩下“五张百元纸钞”是最可靠的。此处其实暗示这个故事叙述者的叙述并非是可靠的旁观视角,也可能为读者提供一种思考的空间。

回忆与现实的撕裂是故事本身要追求的悬疑价值。邹亮在“我”的回忆中,是“对生活有着精致的追求,讲格调、讲品味、讲质量”的,但眼前所见是“他的脸上像是硝烟过后的战场。浓密的胡茬和蓬松的头发在两鬓处汇合,深凹的眼眶中散出暗灰色的光,泛白的嘴唇上卷起皮,活力与光彩全都湮灭其中”,“惨淡的笑意”“低垂的头颅”“呈现出一位竞技者的落魄”,不符合他曾经心目中的成功人士的形象,“那简直就是久居桥洞的流浪汉。”这种现实情境与回忆的背离,使得叙述者一再怀疑邹亮是不是疯了,“啥意思?你疯了吗?”“他真的是疯了!”同时,他者疯癫形象的确认实际上是基于叙述者对回忆话语的放弃,而倾向于塑造叙述者自己更加可信的一套现实叙述话语。

作为小说人物的叙述者探查书写也是这篇小说的特色。“我”不但有羡慕、猜想、“再三确认”、“禁不住问”、“很想窥探他这段婚姻的前世今生”,而且把信任他的好友数天的变故遭遇视为一个“悬疑剧”,充满“置身于外的安全感和潜在充盈的猎奇心”。在享受别人的悲惨故事之后,“我听后依然心气上涌,对邹亮的行为十分不齿,体内的正义火苗被撩成了熊熊烈火”,此等情境非常类似芥川龙之介笔下失业武士对扯头发女人所谓的正义凝视。这种所谓正义的快感恰恰是一种鲁迅笔下的阿Q精神,其根源来自“我”的嫉妒。看到好友晋升,看到好友二婚,“铮亮的皮鞋和他的人生一样,熠熠生辉”“不否认在那一刻,我有些嫉妒邹亮”。显然,失败者对成功者的嫉妒打败了脉脉温情面纱之下的友情。

显而易见,这篇小说采用的空间诗学与记忆书写恰如其分地契合,是作者孟昱对短篇小说写作技巧的准确把握。叙述者一共四次进入作为城市记忆的咖啡馆,“咖啡馆的外墙斑驳陆离,爬墙虎占据了一大半的空间,灰暗与深绿的色调互融互衬,相得益彰,视觉效果非常舒服。门口一株葱绿色的仿制松树上悬满了卡片,那是顾客们品鉴之余衍生出的愿望。”在这个小说中,咖啡馆不仅是故事现实情境展开的叙事空间,同时也是现实与回忆交叉和冲突之处。因为在叙述者眼中,咖啡馆“这是个适合回忆的场所。”不仅是“我”在咖啡馆回忆邹亮的过往人生,在小说的结尾处交代赵素芬曾经也在咖啡馆的许愿树上挂上自己的祝福,由此也表明小说故事结尾处并不是故事的尽头,而是邹亮回忆叙述的开始。“街边一阵风吹过,许愿树迎风摆动,像是在继续着他的回忆。”这个笔法确实令人不由赞叹。由此,咖啡馆作为回忆空间,不但完成小说文本的叙述,而且也开启潜在的另一个以邹亮为叙述者的故事。整个小说不再是闭环的线性故事,而变成一种开放的叙述模式。

相对于邹亮有人生三面,成功人士、落魄竞技者与“看破红尘的修行者”,具备一种挣扎于欲望与情感翻腾之中的凡人角色,“我”却是被社会打败的绝望者,没有亲情和友情,“除了已经到手的五百元,其他的确只算个屁”。正如列维纳斯在《总体与无限》中所言:“他者的脸是实现超越的场域,因为它唤起了那种对自为存在的我的质疑。”这个隐藏在故事叙事底下的“我”恰恰是当今社会普遍存在的被成功学打败的底层小人物形象,折射出对碎片化和无序化的现代社会人际关系的无奈与绝望。

由此,这个小说打破常见的旁观视角完成了介入现时的文学回应。小说文本不管是指向沉浮于欲望之海的成功人士的忏悔觉醒,还是关注沉入底层的绝望者的正义凝视,两个主题的荒诞性思考都深刻指涉当下社会的人心问题。之所以以《未完成的记忆诗学》为短评题目,来概括孟昱这篇小说的创作技巧,是因为比利时人乔治·普莱曾经提到,宁可思考不同时间层的并置,而不要思考由一个意识行为作出或恢复的直接的个性体验。不可否认,作者孟昱已经借鉴不少现代派小说的技巧,在《浮生三面》中打造出一个回忆的迷宫雏形。

本站使用百度智能门户搭建 管理登录
手机访问
手机扫一扫访问移动版
微信

使用微信扫一扫关注
在线客服
专业的客服团队,欢迎在线咨询
客服时间: 8:30 - 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