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对女性来说,爱情是生命之必须,尽管它过于虚幻与缥缈,却依旧为女人们魂牵心动。然而,不幸的是我们遭遇了一个爱情已死婚姻易碎的时代,生活以无以抵御的强势,宣告了两者的无存。樊健军的中篇小说《贝莉姨妈的后婚姻生活》,在极尽时代被虚构的生活景深的同时,以洞穿岁月的跨度及长度,淤积着一个久经打磨真爱故事。
小说叙事从容,蓄力无痕,以三个闺蜜,三个追求者为陪衬,托起了贝莉姨妈作为中年女性失败的“爱情”重建历程,以严整、蓬勃的生活气息涤荡了女主人公的爱情寂寞,无异于一场目标明确的彻底毁灭。几乎从来不缺男人青睐的贝莉姨妈和她的挚友们,尽管明知爱情与婚姻早已式微,却依旧长久地期盼着那虚幻而遥远的虚影。梅洁亡夫后的貌似毫无意义的持守,米红对正常婚姻的极度渴望,桑丽极端式的男人控,沈主任的幽深虚伪,程记者情种式排他,御品轩机心深隐数十年的欧阳,都是对贝莉姨妈真爱的起底托起。无奈,人世间的真爱,从来都是被时代强势与世俗岁月戏弄,所有对爱情的期盼都会被碎为粉尘。但使人间有真爱,女人们或许就还会继续做关于“爱”的美梦,这大约是时代性的“后婚姻”承载与解读。“往后呀,谁也不许碰男人了,咱们四个人就这么凑合着过”,虽然这话是梅洁阿姨说的,它有何尝不是贝莉姨妈内心的写照?毋宁说是无奈的决定,不如说是女人对爱情的彻底绝望。
小说看似数十年岁月磨洗里贝莉姨妈爱情的艰难重建,直到现实让再次拥有的爱情残酷逝去,方明白这原本就是樊建军精心构铸的一场爱情摧毁,甚至是来自爱情自身的摧毁。此前(大头马对真爱的放弃)是对贝莉姨妈婚姻的摧毁,而这份迟到了的爱情(御品轩欧阳)源自数十年前,从一开始就是动机不纯。又,或许它才是爱情过往与终极的真正的摧毁者。文本故事其实也并不复杂,樊建军拥有高妙的故事叙事技术与窍道,他于三个闺蜜的喧闹与三个追求者深隐于心的静寂中,完成了爱情于无声处的碎裂。几十年前贝莉姨妈的爱情被世俗摧毁,几十年后依旧被时代摧毁,似乎爱情就是一种如影随形的劫难。
小说文本叙事,给人最初的感觉,梅洁、米红、桑丽似乎是主角,贝莉姨妈只是表现力不足的配角,然而正是这三个有些喧闹的主角及三个深隐内心的男人,他们合力将贝莉姨妈打造成了文本的精神性主角。早年贝莉姨妈与摄影师大头马相爱,并献身人体摄影艺术,被隐性追求者欧阳告发。大头马遭受牢狱之灾,最终促成了贝莉姨妈的守候与结合,很快却又分道扬镳。贝莉姨妈对婚姻完全失望,自己开创了梦百合艺术摄影楼,不再对婚姻有想法与信心。多年后,她认识梅洁、米红、桑丽,认识沈主任,程记者,欧阳,她以爱情他者的姿态惯看他们的爱情喧闹与表演。即便她极力地封闭的自己,也难免内心动荡:程记者的痴情与忠贞令她感受到爱情的真实存在;欧阳的用心慰贴,赢得了她不谈及婚姻的爱情。作为男人的欧阳,穷尽数十年时光,亲近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女人,却患了不治之症而死去。对于洞明所谓后婚姻时代爱情真相的贝莉姨妈来说,无疑是至死的摧毁,甚至是欧阳亵渎了她心中纯澈的爱情。从欧阳的男人角度审视,他的爱虽然有着明确的目的目标性,甚至曾经使用卑劣的手段,但是它毕竟历经了岁月长久的磨蚀,也可视为真爱;从贝莉姨妈女性立场考量,却是真正的爱情亵渎与彻底摧毁。
因为爱情事关男女两个息息相关的层面,关于这场长久的爱情摧毁,樊建军不动声色地调动了女性与男性两方面的自然性力量,从外围到中心构建了彻底性的爱情消解。梅洁与追求者程记者是同类型的精准对应,他们对爱情都是单纯而忠贞的至死不渝,他们是爱情的错失者与过客;男人控桑丽与虚伪、生性风流的程主任是伪爱情真欲望的载体,他们无疑是爱情的亵渎者;米红她因丈夫有外遇选择离婚,因患乳腺癌双乳被切除,无疑是爱情的缺失者期盼者,与她对应的欧阳同样也是爱情的缺失者与觊觎者,所不同的是前者是空盼,后者是最终抵达,即便是有心机的经历长久岁月的抵达。闺蜜们的喧闹,比照着贝莉姨妈内心苍白无力的静寂;追求者的内心幽深幽微,比照着爱情的可遇不可求,以及被强加的有关无关爱情的其他东西所把持。男女两个层面上的此起彼伏,暗流动荡,共同合力共进,最终一举摧毁了贝莉姨妈常驻心灵深处的爱情。“……我不原谅他,又该原谅谁呢?”“有些东西是残忍的,即便知道了真相,也未必能把它连根剔除。”真相,无疑是对贝莉姨妈最彻底摧毁性最强的重击,为此女人们不再对男人寄予任何希望。当然,樊建军在摧毁爱情的同时给予了爱的转移:“我”作为观察者与叙事视角,从小被贝莉姨妈收养,呵护,在理性中长大,最终拥有爱情与婚姻。这,既是对一直竭力的构建式摧毁的舒缓,更是不存在中存在的爱情的反弹与震荡。
虽然文本核心主题是曾经的世俗,当下的时代对于真正爱情的彻底性摧毁,但换个角度去俯瞰文本,我们或许也会感知到贝莉姨妈不曾被摧毁的爱情信念。或许,贝莉姨妈可以不相信不接纳男人,但是她依旧会相信爱情的存在;或许不能拥有的爱情,正是女人生命炫灿的依附。人生是过客,有相皆虚妄,爱情若浮萍,即便如此,唯有爱与被爱才是生命存在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