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逻辑与关怀:文学现实感的三重建构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中指出：“艺术可以放飞想象的翅膀，但一定要脚踩坚实的大地。”文学创作主体只有脚踩坚实的大地，心怀使命感和担当意识，以切身体验深入扎根丰富的现实生活开展创作，才能避免数字化时代受制于“信息茧房”及算法的工具性宰制、悬浮于切实的现实经验之上，才能赋予文学以现实感。文学的现实感并非仅仅是对现实的简单再现，而是对 “此在” 经验的深度提炼与蕴含主体反思的艺术性表达，是“文以载道”的具象化呈现。而文学现实感的建构可以从经验、逻辑与关怀三个层面来探讨。

现实经验是文学创作与接受的根基

从文学现实感建构的经验层面来看，富有现实感的生产生活经验既是文学创作的前提基础和灵感来源，也是文学接受的根基所在。

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看，创作者只有深入到社会现实生活之中，才能捕捉、获取那些包含着基本生活模式、洋溢着生活气息并富有现实感的生产生活经验，才能真切感知庞杂、琐碎表象背后真切而广博的生存逻辑和伦理真相。面对光怪陆离、真假难辨的数据信息世界，创作者对社会真实的感知，其来源不应是五花八门的各类社会新闻，不应是抽象的生活百态，而应是深入生活，切实感知生活主体的喜怒哀乐、命运起伏后所形成的对创作所要揭示的生活要素的综合理解。近年来的非虚构写作、素人写作等文学创作现象正是通过获取富有现实感的生产生活经验作为素材，进而建构起更具有文学表现力和生命力的文学现实感。创作者只有深入生活，通过亲身体验以“在场性”的方式掌握丰富的现实生活素材时，才能创作出极富现实感又不乏表现力的非虚构作品。不难发现，创作者如果蛰居书斋、“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或者淹没在数据洪流、困顿在算法牢笼丧失对现实的感知，不能真正接近并体认现实，就不可能深入筛选真正具有文学表征性的生产生活经验素材，进而揭示这些生活要素持有者的生活方式、伦理观念以及生命诉求。

从文学接受的角度来看，文学作品对富有现实感的生产生活经验的叙述也是使读者接受其所反映的观念现实的重要前提。读者在阅读作品时，往往会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与情感体验去解读、品味文学作品中的故事情节，从现实经验出发揣摩人物心理变化和命运结局。当作品中富有现实感的内容与读者的现实生活经验较为贴合时，读者便会产生强烈的共鸣与认同感，进而能更深入把握作品所传达的思想内涵与艺术魅力的价值。当创作者深入生活的第一现场，亲自获取并提炼富有现实感的生产生活经验素材，同时融入深刻的社会责任感与家国情怀时，其作品从文学接受层面来看往往能够获得成功。这种成功缘于创作者对普通民众生存经验的真实叙述让读者能够全面深入地了解特定社会背景下的生活面貌，以及人性在面对现实生存挑战时所展现出的复杂性与坚韧精神。因此，深入生活、提炼现实生存经验素材所创作出来的富有现实感的文学作品，才能让受众在品读作品的审美过程中收获超越人生低谷、展望未来的精神动力。

要把握现实的显性逻辑与隐性逻辑

就文学现实感建构的逻辑层面而言，具有现实感的文学作品的创作者，需兼备基于敏锐的现实经验感受力的显性逻辑与基于社会历史发展规律感受力的隐性逻辑。这种“显隐”辩证一体的逻辑赋予文学对社会现实与人情人性的深刻洞察和理性反思，既是对现实经验的精准描摹与深刻体悟，也是对现实经验之外人的生存及社会发展更多可能性及延展性的积极探索与艺术想象。

就显性逻辑而言，文学创作往往紧密围绕作者所亲历或感知的现实经验展开，结合主体价值判断和逻辑思考，对日常生活细节进行敏锐捕捉与深刻提炼，无论是人物形象的塑造、故事情节的建构，还是典型环境的描绘，都有赖于此。在这个逻辑思考过程中，文学创作主体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洞察力，对广袤驳杂的现实经验进行艺术化加工，创作出富有现实感的文学作品。至关重要的是，这类文学创作绝非对现实生活进行简单的模仿抑或再现，而是深深植根于创作者丰富而深刻的现实体验与感知、体认之中，凭借创作者自身敏锐的洞察力，基于现实经验的显性逻辑进行精心而深入的构思布局。这些作品不仅捕捉了时代的风貌，更深刻地剖析并揭示了时代变迁过程中所蕴含的社会重大命题，展现出作品深邃的思想内涵与时代价值。

就隐性逻辑来说，则要求文学创作主体具有更深邃的对现实经验的体悟和思考，需抱有“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宏大愿景。这种思考能超越其对具体事件和个体经验的把握，将目光投向更普遍的历史长河与社会变迁之中。这是文学创作主体得以更深层次介入现实、反思现实的体现，也是建构文学现实感的关键所在。在敏锐观察力和丰富想象力的助力下，创作主体才能通过对历史脉络的梳理和经验总结，揭示出隐藏在生活表象之下的历史动因，洞察社会历史的变迁趋势，把握时代精神的脉搏。在这一逻辑框架下，创作主体在文学创作中往往通过寓言、象征、隐喻等手法，对历史事件、社会现象进行艺术加工与深刻剖析，揭示出隐藏在生活表象之下的社会发展规律。此类作品往往凭借作者深邃的逻辑思考与敏锐的洞察力，精准地触及并挖掘出比现实表象更为隐秘而深刻的层面。它们或是通过设计细腻入微且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或是通过描述人物跌宕起伏、充满悲剧色彩的命运轨迹，巧妙地映射出特定历史时期复杂多维的社会矛盾与沧桑变迁。这些作品不仅是对个体命运富有人文立场的同情，更是对整个时代风貌与内在隐性逻辑的深刻剖析。它们如同一面棱镜，折射出时代的光影交错，揭示出隐藏在历史洪流之下的社会脉动，让读者在共鸣与反思中，感受到文学独有的魅力与力量。

以情怀照亮现实

就文学现实感涉及的关怀意图而言，创作主体对人民生活富有共情能力的深切关怀，正是文学现实感建构的出发点与落脚点。换言之，文学现实感的建构，最需要的恰恰是创作主体“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使命感。在我看来，这种文学创作的伦理抉择，主要体现为“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悲悯情怀与“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理想情怀两方面，同时蕴含着创作主体强烈追求真善美的内在意愿。

具体而言，悲悯情怀是文学现实感建构中不可或缺的情感基础。它源于创作者对人间悲欢离合、疾苦辛酸的深刻理解与深切同情，体现在对弱势群体的关注、对不公现象的揭露以及对人性复杂性的深刻洞察上。文学创作主体通过细腻的情感描绘和生动的情节构建，让读者在共鸣中感受到生活的艰辛与人性的光辉，激发人们的同情心与正义感。

理想情怀是建构文学现实感的另一重要精神支撑。它体现为作者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对人性善的坚定坚守以及对社会正义的不懈追求。文学创作主体通过塑造人物形象、设计情节来构建一个高于现实生活的理想化图景，进而在一定程度上消解接受者内心深处的生存焦虑，给予他们继续生活的智慧和力量，激励自我奋进和勇于拼搏的勇气。可以说，文学的现实感的建构有赖于理想情怀的介入，它让文学不仅关注当下现实，更着眼于未来无限的希望与可能性。而这也正是文学现实感最后的落脚点。饱含创作者理想信念的经典之作，通过人物发出时代强音，如强调个人命运与民族、家国命运紧密相连的呼声，成为构筑民族精神基石的重要支撑，甚至肩负起提升民族精神境界的使命。

强调悲悯情怀、理想情怀，会不会削弱文学的真实性呢？其实，文学的现实感不仅来源于对现实经验的“匍匐”与“贴近”，也来源于对现实经验的“烛照”与“提升”。而悲悯情怀与理想情怀，是作家对现实经验进行升华时所必需的。

需要指出的是，在大数据、算法、AI几乎无所不在的当下，想要获取富有现实感的生产生活经验，想要真正把握时代的脉搏，对现实生活中的民众想要有真切的悲悯关怀，就一定要对媒介传播中过于追求符号化、数据性、虚拟性、平面化的所谓的“超现实”有所警惕，避免我们的文学表达落入数据算力营造的假象甚至是陷阱中，避免让文学的现实感悬浮于真正的现实实感之上。值得注意的是，在当今时代，现实生产生活经验的信息数据已成为新的赋权基质，但这种权力关系的分配并非全然客观。那么身处其中的文学何以保持其现实感？这就需要文学创作主体以高度的使命意识、深邃的逻辑思考、高扬的情感关怀介入文学创作真正的现实场域，用坚定的责任感和写作伦理来观照现实生产生活经验，在充满虚拟现实碎片的大数据时代建构文学真正的现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