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历史革命圣地,湖北红安被誉为“中国第一将军县”。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诞生了两百余位共和国将军,十四万英雄儿女为国捐躯。红安见证了革命老区的辉煌历史,彰显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底色。军旅作家李骏的长篇小说《喧嚣的墓地》,立足大的时代背景,以故里红安“本吴村”作为自己的创作切口和精神原乡,通过普通小人物的视角讲述中国故事,追溯革命老区的前传与峥嵘,探究其红色基因和精神血脉的赓续传承。
红色是红安最亮的色彩。红安为什么“红”,其历史文化根源是什么?小说将红安革命历史拓展延伸,以文学的形式,回望百年风云,找寻精神密码,以一个村庄的文化嬗变和信仰重构,折射百年中国的沧桑巨变和时代传奇。在作家平静舒缓的叙述中,编织起一张纵横经纬的时空背景网,一幅诡谲云涌的社会变迁历史画卷被呈现出来。从清末到革命胜利,是我国近现代史最为动荡的社会转型期,国家内外矛盾加剧,社会飘摇,民不聊生,新旧文化及中西流派相互碰撞交融,民族觉醒与抗争成为历史必然。本吴村虽是作家为艺术创作虚构出来的精神家园,但也可以算作是大别山区一个既有村庄的原型。在作品中,本吴村这一族群的族谱是从第一任族长李非凡开始的。清末战乱频仍,清军与农民起义军之一的捻军混战不休,处在交战之地的李氏家族为求生存,被迫从江西梧桐巷一路北上,最终落脚于当时还被称作黄安的红安。追根溯源,当时的迁徙逃难乃人间常态。李氏家族在族长李非凡的带领下,倾尽全部资产置地于此,经过炸石伐木、垦荒耕地、建房造屋,加之内修文礼,广结善缘,很快扎根立足,繁衍生息。这其中靠的当然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精神品格,这也是几千年来中华民族薪火相传的力量之源。这种力量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完全是一种集体无意识,但具有形而上的强大趋动力。而反观当时那个时代,却有一种客观存在,实实在在影响甚至主导着人们的思想意识,那就是广泛存在于乡村土壤中最朴素的民间信仰。
我国的民间信仰源远流长,与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其信奉“天道”,相信“万物有灵”,融合了道教、儒教、佛教等诸多宗教元素,包含着丰富的伦理价值观念。在小说中,由于李氏家族购得的土地是经风水先生黄道吉指点,把一块无人问津的荒芜之地变成了风水宝地,所以族群百姓对黄道吉除了感恩戴德,更是将其话语奉为圭臬,并在其云游落难时专门建造庙宇将其供养。在黄道吉的建议下,李非凡以及后来的继任者其子李和顺势而为,筹建码头,疏通河道,设立渡口,开通贸易,兴建学堂,创办钱庄票号,把本无村建设得风生水起。可是因为土地,尤其是风水和墓地,吴氏家族与李氏家族从一开始的友好联姻,发展到后来的彻底决裂,以至几十年无休无止,特别黄道吉及其徒弟李十九的介入,使两个村庄的缠斗更加迷离纷杂,甚而多了几分悬疑神秘的色彩。民间信仰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当时也是普通民众的精神慰藉与情感寄托。阴阳风水学说包含了朴素的唯物主义和辩证法思想,但无疑也具有很大的唯心主义成分。为了所谓的风水地气,当然本质上也是为了各自臆想中的兴废盛衰,两个族群人为地限制相互通婚,已经联姻的家庭硬生生被残忍拆散,乃至家破人亡,造成一幕幕人间悲剧。
近代中国面对世界格局的变化和西方文化的涌入,自给自足的社会形态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挑战。本无村的文化嬗变与信仰重塑,可以看作是整个社会的见证和缩影。在小说中,外国传教士汤约翰带来的外部宗教,打破传统的“礼教”樊篱,注重人的自身解放,使得民间信仰在本土文化中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不过汤约翰奇异的死更像一个隐喻,作家设计得非常巧妙,看似无意却赫然揭开了其真实面纱,更能引发读者的遐想与深思。正如李十九所悟,本土的佛与汤约翰的神,一个想现世报,一个要来世报,寻求的不过是自我安抚和自我解脱。而面对国难当头,救亡图存和民族振兴的时代主题决定了民间信仰和外部宗教难担大任。社会革命催生思想革命,民众的自我觉醒如同一股清流,中国共产党应运而生。中国共产党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建党实践中视人民为“上帝”,构建出全新的“以人民为中心”的天道信仰。正是靠着这样的信念和忠贞,无数仁人志士义无反顾听党话,跟党走,舍生忘死,前仆后继,无怨无悔。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精彩。《喧嚣的墓地》是对历史的缅怀和思索,警示我们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要以史为镜,铭记初心,砥砺前行。从《仰望苍穹》到《黄安红安》,再到《红安往事》,以及《随风飘荡》《成长如蜕》等等,谨从这些作品的名字来看,李骏的作品就带有一种浓烈的沧桑感和悲悯情怀。有人说好的小说都蕴含着人生哲学,好的作家都是哲学家,在这一点上,李骏的作品绝对算得上上乘之作。因为其每一部作品,虽然找不到先入为主或者主题先行的痕迹,但无不都闪烁着思想的光泽。尤其对于故乡,作家更仿佛带着某种使命感,以个体叙事的形式,穿越时空,洞悉人性,不断拓宽写作视角,创新表达方式,解构历史真实,为英雄故乡树碑立传。小说《喧嚣的墓地》语言沉静自然,结构布局精巧,故事跌宕起伏,情节环环相扣,虽然采用第一人称书写,却有一种置身事外的间离感,这一独特的叙事风格,实现了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的完美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