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海棠,本名韦灵,安徽临泉县人。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小说发表于《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当代》等刊。出版有小说集《秦媛媛的夏然然》《遇见穆先生》《返回至相寺》,长篇小说《消失的名字》。
抬钢琴(节选)
旧海棠
一
问题不是在哪一个具体时刻形成的,但需要在一个具体的时刻下决心解决它。
这个下决心的时刻应该是什么时刻?
从三月到五月,王琴瑶三次表达想谈谈,都被吴家铭糊弄过去了。中国人常说一句话叫“事不过三”,大概就是说“三”是期限,是约定俗成,“三”到了也就是期限到了。
虽是期限到了,王琴瑶自己也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只是满怀希望地想跟吴家铭谈谈,打破一下僵局,找一找方向。
就这么过也能过一阵子,除去房贷,王琴瑶的收入刚好还够一家人的基础开支和两个女儿的花费。就是,一切刚刚好。但她心里明白,这个刚刚好是因为大女儿上了高中,住校开支不大,补习班也只剩一科英语,一周只在家住一天半,想多报都没有时间。可是,小女儿秋上就读初一了,将来为了考上好高中,势必要上各种补习班,以现在他们家庭的经济情况,怎么报有点考验她跟吴家铭,报几科、报什么级别的班,需要好好拿捏,还像以前给大女儿报补习班那样,不问贵贱,哪儿好去哪儿,那肯定是不行的了。
夏初的雨黏人,落不到身上皮肤也发潮。王琴瑶看雨小了,无视一段水洼,穿上高跟鞋举伞朝车走去。
上了车,坐上驾驶位,把脚从鞋里抽出来,她低头看汪着水的高跟鞋,对自己说:“王琴瑶,你这还是想换鞋了!”
王琴瑶弯腰移开高跟鞋,把鞋往座椅前拉了拉,顺手从座椅下摸出两只一次性拖鞋。两只廉价感十足的拖鞋,连左右都不分。她满意这对拖鞋,还把它从快捷酒店里带出来是因为鞋底硬,好踩刹车。太软的鞋不行,硌脚。她想用这双廉价鞋每天提醒自己,“你的日子很不好过,要赶快解决问题。”
鞋是上个月的事了。她去异地出差,谈物流合作,对方的接收仓在郊区,又恰巧在机场旁边,她为了第二天好赶飞机,没往市区去,就住在了附近。那地方像是一个新的开发区,四处荒凉,天黑下来,只有一条街道有灯光,某快捷酒店就在这条街上。她住了进去,不是第一次住这个档次的酒店,但这家酒店实在是太差劲了,像空房子里只放了一张床那样家徒四壁。卫生间也简陋得不行,还好有马桶和花洒,有洗面盆和镜子,像个卫生间的样子,乍看觉得能对付使用。可是镜子上印着的红花还是提醒着她什么,红花里夹杂着腐化的黑,加上灯光暗,电流嗞嗞作响,这一切的氛围营造使那面镜子更像是五十年代的遗物,使整个卫生间的气氛非常诡异。这么差,王琴瑶还是咬咬牙住下来了,因为明天一早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她得赶第一班飞机。就是这家快捷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她拿走它时,真的只是想到下飞机还要开车,让脚能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当真的穿上它时,王琴瑶才赋予它新的功能,那就是提醒她,“这样匆匆地奔东赴西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停一停?”
高跟鞋的鞋垫是真皮,雨天路上不顺,到家用了一个多小时,这会儿皮子发起来了,鞋垫下面的一层软毡也发起来了。并不是多远的路,王琴瑶停好车又换上这样的鞋回家,脚面还是被挤出一道深沟。她用毛巾擦了脚,换了家用拖鞋,去了衣帽间。说是衣帽间,她并没有许多帽子,她不喜欢戴帽子,这不过是沿用了装修公司的北欧风设计概念,从装修开始这么叫,后来也就一直这么叫。岭南湿气重,衣帽间要时常保持干燥,装修时就想好了配烘干机和尽量多的灯管,一来为达到服装店的照明效果,二来是为光能照到角角落落,光能照到的地方才能干燥。
衣帽间的烘干机和灯管被吴家铭早早打开了,屋里够干燥,够暖和。五月了,岭南也不冷,但干燥的暖才是真的能让人身心妥帖的暖。王琴瑶把潮湿的衣服换下来挂在烘干机上,想换家居服,见长凳上已经放了一套粉加灰拼色的棉裤棉衫。这套家居服原是买了两套,一套给童童,一套给文文,童童不喜欢,她那套就归了王琴瑶。王琴瑶拿起,又放下,对吴家铭这么周到的“服务”反感,因为这反感,她没有穿那套家居服,而是从衣柜里另找了一套穿上。
才五点半,吴家铭就把汤煲好了,见王琴瑶出来问她:“要不要先来一碗?”
“是闻到味了。来一碗。哦,要不等一下,童童应该快到了,等她一起喝。”
“她发信息了,说有个同学生日要庆祝,跟同学吃了晚饭再回来。”
“小的呢?”
“文文他们小组这周值日。不过要不了多长时间,一会儿就好,差不多要回来了。”
“不接她一下?”
“不用,给她备了雨鞋和雨衣。”
“她的雨鞋小了吧?这个年纪脚长得快。”
“她自己的早不能穿了,给她拿的童童的。”
“她愿意穿姐姐的?”王琴瑶的语气至少要用两个问号。
“唉,也是懂事起来了,讲了道理,要上初中了,补习班得花钱,要省着用。”
“你又跟她讲你穿她二姑的衣服的事了吧!”
“不用讲,孩子懂事。”
王琴瑶不作声了。不是无理了,是不想争,她走去鞋柜看两个孩子的鞋。她想看看文文的鞋穿多大了。说到底男人管家还是叫她不太放心,不放心什么呢,自己的亲闺女还能不好好带?不是这个,是男人终究是少一份细致,何况吴家铭以前都不会做家务。
王琴瑶看见那双灌了水的高跟鞋垫在什么包装纸上,鞋里上了撑子,撑子中间放着除湿包。
王琴瑶看到吴家铭把鞋子处理成这样,又起一阵反感,她自己没把鞋放进鞋柜不是她懒,是她不想要这双鞋了。她后悔没把高跟鞋直接丢进垃圾桶,但门口没有垃圾桶,她要先换下一身黏着皮肤的衣服,要丢也是换了衣服再来丢。她现在有点拒绝再接触到它,当作没看见,转向看专门放文文的鞋的那一层。她蹲下去,一双一双地看,运动鞋,配学校礼服的敞口有襻的黑皮鞋,配啦啦操的小白鞋,配主持人礼服的镶钻的小高跟鞋。这个年龄正是爱美的年纪,什么花什么闪要什么,好像当下还兴起一个词,王琴瑶也不知道哪两个字,发音是“bulingbuling”。可能已经丢掉几双不能穿的了,文文的这一层里放了两双童童的。“原来小的早就在捡大的鞋穿了。”
她本来因为鞋子被吴家铭私自处理成那样胸口窝着一口闷气,这时吐了出来,这才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那双灌了水的高跟鞋。她知道右脚的鞋尖浸了水,这会儿应该正像一个脓包一样拱着腐肉往外冒。那是有一次她踢到了仓库的三角铁上留下的,当时手上刚好拿着黑色记号笔,她借着一个弯腰用记号笔涂了破了皮的地方,后来她还特意涂了几次。但看着文文的鞋层里摆了童童的鞋,这道因浸水鞋引起的心底的小火焰才压下去。
今天周五,她让自己的周五尽量比两个孩子先到家,最主要是要比童童先到家,然后把自己打扮得利利索索的迎接两个花朵一样的女孩。把曾经亏欠那一个的爱补回来,不亏欠这一个的爱也要继续。
二
快六一了,文文除了忙着小升初的学业,还要参加学校的啦啦操表演,校外的歌唱大赛、主持人大赛。全家数她最忙,刚在这里排练完一场,又要赶去那里排练另一场。这是她的最后一个儿童节,她自己知道,做爸爸妈妈的也知道,都可着劲地全心全意为她服务。
本来周六日正常的情况下吴家铭都挺忙,接大的送小的,现在更忙了,大的期末前冲刺补习,小的加场排练,一天接送个五六场。吴家铭忙,家里就没有人煮饭,他分别陪两个女儿在外面吃,刚刚跟这个吃完,又得陪那个再吃一顿。大的大了,不许他吃她的剩饭了,吴家铭跟大的在一起就各吃各的,跟小的在一起就不用再吃了,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把小的吃不完的饭菜吃完。这样他回家也不用再另外吃饭。
王琴瑶周六日虽要求自己尽量在家,往往也不能闲,电话不停,不定一个什么事非她不可又临时出去了,她在家也没心思煮饭,万一哪天闲了也是凑合着在外吃点方便餐。累,身心都累,她没心思煮饭。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吴家铭总不让她进厨房,不让她煮饭,说他现在是“家庭主夫”,他伺候她,她要煮就是动了他的饭碗。他是笑着说的,她也是笑着听的。人世间的情感最怕这样,你虚情假意,我也只能虚与委蛇将笑就笑。
都不在家,她也不想出门。王琴瑶这天想煮饭,看着冰箱里啥都有,就想自己动手来做。毕竟还是一家人,还住在一个家里,有时她也需要虚情假意一番,才能避免不必要的对立,抑或叫“不给对方留下把柄,不给对方在吵架理论时留下论据”。于是她洗菜前先打电话问了吴家铭,问他要回家吃饭不。吴家铭说不用,叫她用他的会员卡到楼下的餐馆刷卡吃饭。这就对了,我知道你不会回来吃,但我得以防万一你突然回来了,发现我在煮饭没预备你的。王琴瑶不想解释她不想出门,想着简单炒个青菜,再煮个鱼丸乌冬面就行。
手上的技艺是有肌肉记忆的,一旦做起相同的动作,什么都回来了,所以失忆的人做情景和动作训练也是这个目的。一个炒菜,一碗鱼丸乌冬面,利利索索地弄好端到饭桌上,王琴瑶看着还挺满意,于是打起了精神,正正经经地吃起来。
洗碗的时候她发现,其实厨房挺脏的。
吴家铭不近视,可他眼里看不见油灰,他只喜欢把瓶瓶罐罐摆得整齐,不弄瓶瓶罐罐下面的。
王琴瑶想动手清洁一遍,瓶瓶罐罐都挪开了,又不想干了,又原样对着台面上瓶子底部的印迹把瓶子放了回去。他说他能做好的。王琴瑶赌气地想。
她又想连碗都不洗了,想想这就太过分了,简单洗了碗。
她想午休一下,眯了一会儿,心里闹腾,没有真睡着,闹钟响了之后她起身梳洗,又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开鞋柜找鞋子时,她随手拿出了那双被雨浸过的鞋子,她要丢了它。她的车子被吴家铭开去接送孩子,她只能打车出门。她去了商场,直奔常去的柜台买了一双和灌水鞋一模一样的鞋子,还另外买了一双。两双款式差不多,既好配裙子,又好配西裤,好有个替换。她也给文文买了两双。童童的鞋她还是不太敢买,怕童童不喜欢,但还是得给童童买一双,不然她会在意妈妈想不到她,只顾着小的。买吧,她不喜欢让她再来换款式。文文还小,只顾好看。童童这个年纪在意的是品牌和价格,她的这一双要能顶文文的两双她才会高兴。童童识货,什么品牌什么价位太熟,王琴瑶相信童童能一眼看出文文的两双是什么价格,她的一双是什么价格,这样她就会高兴的。
王琴瑶太在意童童的情绪了,刚把她接回深圳那会儿,还是她持家,她着重培养过跟童童的感情,不知道哪里不到位,终究是没有走全童童心里所有的地方,就是有那么一个小角落她到不了。
她后悔过把童童送回老家,本来说好在童童上小学前把她接到深圳,可不承想,正计划接,她又怀了老二。老二生下来又想着接老大来一起养,那时她还在月子里,童童来了总闹着要走,她全力照顾着老二文文,没有力气留下童童。又加那时她跟吴家铭的收入还没有好到够换房子,就想她走让她走吧,都再撑撑,等老二上幼儿园,等他们换个大点的房子再接童童过来。到文文上了幼儿园,照说是接童童的时候了,不想文文发了一次癫痫病,他们夫妻俩想细心观察文文的情况,也想攒点钱在手上以防文文病发好有钱治疗。两人合力精心照料文文几年,直到确定文文发病的概率不会太大,才把接童童的事提到日程上来。这其中一晃就是几年,童童五年级了,再不赶快接童童来深圳衔接一下,她怕是在这边读初中要跟不上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光是王琴瑶,吴家铭也心疼老大,也觉得亏欠,一直在工作业务上很努力,他们既想保证文文有钱治病,也想童童来到深圳后过上舒服的日子。也许祈愿的力量是无穷的,吴家铭因为开拓新的业务进了一笔意外之财,得了甜头,他又如法炮制。也许钱跟人一样,也是会跟风的,在他的如法炮制之下,紧接着他又进了第二笔钱。钱到位了,他们一刻也没有犹豫地换了大房子。房子是别墅格局的设计,户型周正,室内一百二十平方米,加上送的大露台可以封闭起来,他们的房子要有一百六十以上的面积。小区本来定位是豪宅,这格局和面积也真的是豪宅标准。那个时候他们一个月就要还两万多房贷,但是没关系,两个人的工作都顺风顺水,工资都在涨,势头都不错。加上卖掉的小房子,他们付了大房子的一半费用还余小一百万,他们拿这钱好好地装了房子,除了有两个客厅,两个孩子都有独立的房间,吴家铭有书房,她有衣帽间,加上主卧,这套房子一共做出了五个房间。她的衣帽间一家人都用,吴家铭的书房一家人也都能用,都感觉挺好的。
大房子过了户,他们刚拿到房子就在片区内给童童申请插班。房子装修好,童童五年级快结束了。转来后与班上的同学差距很大,导致童童连期末考试都没能参加,不然她一个人都能把班上的总分排名拉到年级最后。童童没能参加期末考,觉出别人嫌弃她了,哭得不行,第二天都肿着眼。王琴瑶看在眼里,心里懊悔不止,想着真不应该把童童送回去,现在想来那时的决定绝对是个重大失误。她每看一眼浑身带着乡下气息的童童就着急一次,终于她忍不住了,一家人坐下来商量着最先要解决的是英语,然后是数学,再然后是综合素质教育。综合素质教育这时候才刚刚提出来,但童童的班上一周一次的才艺表演让童童觉得自己什么都想学。除了班级有才艺表演,年级还有才艺汇演,从班级抽出来的才艺尖子才能到年级去参加汇演。童童在学校礼堂看过年级水平的才艺表演,有个女孩弹钢琴,很大的三角琴,推上台都要好几个专业的工人才行。钢琴她也见过,音乐教室就有,她还上去摸过几次黑白键。但这个三角琴让她惊讶得不得了,那么光亮,那么大,那音质好到爆了。最难忘的还是那个弹钢琴的女孩,她披着长头发,露着肩,穿着白纱裙,扎着蝴蝶结,礼堂顶上的灯光都照在她一个人身上,样子说多美就有多美。这么美,她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
童童哭,“都得给我补!”
文文这年才上一年级,还天真得很,上去拉姐姐的手,说:“姐姐不哭。”被童童一把甩开。
童童嚷:“装什么好人,不是你,我能被送到老家去?”
王琴瑶下意识去抱文文,使眼色让吴家铭劝童童。吴家铭说:“童童,不是这样的,把你送到老家不是因为妹妹出生了,还没有她时我们就把你送回去了,那时候咱们家条件不好,我跟你妈妈还在攒钱买房子,不想让你跟着我们受苦,想着等有了房子就接你来的。”
“不是没有接吗?不是她出生了又没有接吗?”
“是,没有接,是那时候怀上了妹妹,可是这也不是她的错啊,错只错在爸爸妈妈身上,是爸爸妈妈想多要一个孩子。妈妈要生妹妹时是想着趁没上班把你接来一起带的,奶奶带着你来了,是你在咱们的小房子里一天也待不住,拉着奶奶要回家。好吧,这也不是你的错,你那时还小,在奶奶家看惯了大田野。但你看,咱们买了大房子不是马上就把你接来了吗?妹妹还住了几年那个小房子,那条件你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小房子,你没住过那么挤巴巴的房间,这点上你是不是比妹妹强?”
到底还是五年级的孩子,被爸爸一顿有理有据的说辞整无语了,童童不讲话了。等她不哭了,吴家铭叫她去跟妹妹道个歉,童童也去了。可她什么话也没跟妹妹说,只是用一根手指头钩了钩妹妹的手。妹妹很好哄,马上原谅了姐姐,还给姐姐一个棒棒糖。
刚接来的这年,一放暑假,童童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补习班生活,一天里上下午晚上都安排得满满的。上午三小时英语,下午一个半小时数学,一个半小时钢琴。童童坚定了信念,一定要学钢琴,除了钢琴,什么长笛、小提琴、古筝她都不学。学了一个半小时她还不走,她还要在琴室练习,因为她看到别人像她这么大都考八九级了,她才学指法。英语也是,她要跟比她矮一头的小屁孩一起学发音。因为她的英语发音都不如家里的那个小屁孩文文。文文都早不学发音了。这时的童童未必知道什么是吃苦精神,这是一个人在意识到自己的劣势后的一种本能反应,她不管手指已经僵了,她还要练,直到把当天学的内容练到自己满意了才回家去。这个城市对她来说还很陌生,尤其天黑了,高楼大厦发出五彩的光,霓虹蔽月,这让她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好在他们家现在的条件不错,请了阿姨,爸爸下班晚,妈妈下了班要去接妹妹,她用琴行前台的电话给阿姨打个电话,阿姨就会来接她。琴行离家也就一站地的距离,回家的路上,是她一天里最活泼的时候,她会不停地跟阿姨说话,有时到家了还是热热闹闹的样子。
阿姨做包月,不住家,平时下午来,做清洁煮晚饭,周六日做全天,什么时候把童童接回家了,阿姨也就下班了。后来王琴瑶发现事情不对,发现童童跟阿姨有说有笑的,比跟她和爸爸亲。王琴瑶有些警惕,就让吴家铭顺路接她,这样阿姨煮好一家人的晚饭就可以先走了,碗碟放洗碗机里洗,让童童少些跟阿姨接触。
王琴瑶不知道,童童是因为自己的普通话不标准,又跟爸爸妈妈不亲,不想跟他们学普通话,当她发现阿姨的普通话比她讲得好后,她一路上就止不住地要跟阿姨东拉西扯,想学一些好听的发音。
阿姨不去接童童了,童童才告诉王琴瑶她的真正想法。王琴瑶觉得那也不行,情感这种东西就是真真假假的容易混杂,时间长了难说孩子不会真的喜欢上外人。
吴家铭那时正春风得意,有了钱,升了官,工作再忙累也能挤出点精力来爱女儿,何况还是心中有亏欠的这一个。童童自强又不屈,委屈又顾大体,吴家铭很疼爱这样的女儿,心里对她有满满的父爱用不完。自从王琴瑶提出让吴家铭接童童后,在童童的学琴日,他尽量推掉应酬去接她。孩子到底是天真的吧,童童很快跟爸爸亲密起来,晚上吃饭时,把搛错不爱吃的菜往爸爸的碗里放。
王琴瑶观察了一段时间童童的举动,意识到她跟童童的感情还是没培养起来。但苦于时间不对,当初为了方便,把文文的幼儿园选在自己上下班的路上,若让吴家铭接,两个人都要绕大弯子。上下班高峰期堵在哪儿了很耽搁不起,瞻前顾后,她还是只能负责去接小的,她与童童的情感培养只能暂时缓着另作打算。
经过暑假、秋季、寒假、春季,四个时间段,童童的成绩提了上来,小升初还考了个不错的初中。但童童可能是怕了,到了初中也分秒必争地上补习班,分秒必争地学习、练琴,是一个很爱学习,很有进取心的孩子。童童初二要升初三,王琴瑶和吴家铭担心她继续学琴练琴太浪费时间,但不让她学又怕她有想法,一合计一跺脚给童童买了一台钢琴。钢琴抬回家,他们两个的态度就敢拿出来了,说话时腰板也硬,不是不想让童童继续学琴,是怕她时间不够。童童得了一台崭新得能照得见人的钢琴,高兴到无以言表,也觉得爸爸妈妈不让继续学琴没有其他心思,就是怕她学习的时间不够用,眼前这台崭新的钢琴是再好不过的证明。愉悦能使人更加自觉,童童懂爸爸妈妈的意思,自然是优先写作业,然后趁写作业的空当才练一练琴。王琴瑶觉得,童童有了自己的钢琴后才真正像是在深圳出生、在深圳成长的孩子的样子,弹琴时的背影都优雅起来了。时间一晃到了中考,自觉学习的童童考得非常不错,进了深圳的家长和孩子们都仰慕的四大高中之一。都知道的,谁家孩子的脚踏进了这四大高中的门,至少一本没问题了。就是再贪心一点,重点一本也是自家的邻居,就在不远处。
文文学习上的态度远不及童童,这是王琴瑶搞定大女儿后新起的烦恼。
眼下,文文的初中学位申请,材料、填表,都是吴家铭在弄。五月底六月,节骨眼上,吴家铭正忙这些,他不想谈就再给他点时间吧。王琴瑶安抚自己再坚持一下,别给他添乱,那件事等小的上初中了再说。
……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3年0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