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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荣:看得《丘山》似沟壑

2023-10-08 10:0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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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从流传千载的这一陶诗名句里提炼出篇名的小说《丘山》,整个故事情节和人物的设置,却不像《归园田居》那么散淡、安详和超然,能给人带来心旷神怡的轻松愉悦感。同是“丘山”,在陶渊明的吟咏中,是挣脱尘网、返归自然的通脱旷达;在凸凹的小说中,却成了人物内心欲壑纵横的背景映衬。

名字与篇名“丘山”谐音的主人公罗秋山,由于在小说创作方面有了些成就,仅仅称雄家乡偏僻之地已不能让他满足,执意放弃体制内的公职,一头扎到北京当起了中年北漂。一边开饭馆做生意,一边利用餐饮宴请,积极公关,广结名流,为更高层次、更大范围的获奖和出名,铺路搭桥,累积人脉。特别是瞄准那些在他看来掌握着发稿、评奖大权的名刊主编和当红评论家,死乞白赖地邀请,可着劲儿地招待。小说一头一尾连贯起来,演绎的正是罗秋山的“小丘阁”饭馆常年如流水的文坛名家酒肉欢聚,而头尾之间的大部分篇幅,都在交代罗秋山夫妇俩如何料理店面,妻子韩素秋如何无怨无悔支持丈夫追求文学梦。罗秋山五大三粗却胸藏锦绣的弟弟罗冬山,又如何无师自通、钻研厨艺,为“小丘阁”创出特色。

罗冬山、韩素秋叔嫂俩起早贪黑、忙里忙外的辛劳,表面上只是围绕着、呵护着“小丘阁”四张桌子、两个雅间的这一小爿吃喝生意,实质上更是在迁就、涵养甚至纵容罗秋山想要跻身京城乃至全国名家大腕之列的文学梦。但韩素秋的通情达理和罗冬山的勤谨知足,越是表现得细致入微、滴水不漏,罗秋山心比天高、志比钢强的文坛登龙梦,就越是被比衬得悖情逆理、五迷三道。依照罗秋山当初为阻止弟弟随他到京城,一急之下说出的心里话,他这文学梦已经强烈、急迫到跟打仗相似的份儿上了,其境界之高,不在文学圈里的俗人根本无法理解:“我是去为文学而战,而你又跟文学不沾边,为什么要带上你?累赘。”

但在最大的本事就是在厨房为煎炒烹炸而战的弟弟看来,哥哥这副拉着架势“为文学而战”的德行,简直“跟大杨树上的喜鹊窝似的”,纯粹是“高摆自己”。不过,罗冬山明白,自己早都被哥哥看成“跟文学不沾边”的“累赘”了,哪还有劝解哥哥的资格?要跟哥哥讲道理,那也只能拿着比自己文化层次高得多的、演员出身的嫂子说事。就算嫂子现在已为成全哥哥的宏图大略,屈节降志,丢了本行,从老家县剧团的台柱子变成了京郊鸡毛小店的服务员,但在哥哥心目中的分量肯定还是比自己重得多,所以要开导、敲打飘在高处的梦中人,还是得提嫂子。但这样的旁敲侧击,对满脑门子都盘旋着名山事业和文学大计的作家罗秋山,充其量也就是触发一阵小情绪、小感慨的几点毛毛雨。“月月都开宴,月月荡秋风”的“小丘阁”,账面进项大有抵不了出项之势,让早已从舞台降落凡尘的韩素秋和一直就泡在世俗烟火气里的罗冬山,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只不过一个怨而不语,一个溢于言表。一番关于今后利润分配对半开的兄弟对话,总算显示出小说写得好的哥哥罗秋山,论情商和智商水平,其实也并不比擅长炖肉烙饼、盘算生计的弟弟罗冬山低多少。“小丘阁”哪能只当作自己经营文学的道场?

保障全家人的体面生活,供儿子上大学,让妻子有做小老板的实在获得感,不都得靠“小丘阁”?明摆着这些情况,你罗秋山还不主动调整一下自己“造饭、造酒、造金钱,也造时间”的状态,那就不能说是一时虑事不周或冷不丁着了魔,而是纯属揣着明白装糊涂,成心拿自家人当了冤大头。得亏弟弟沉不住气,跟哥哥来了一场严肃的谈判。这才让两眼向天、差点把人生根本和世情常理都忘了的罗秋山,找到了从梦里下降到人间的台阶。

至此,即便没有沈柏尘的突然出现,罗秋山从一心攀上文坛名利巅峰的迷梦中清醒过来,转向自怡自足于“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的脚踏实地和安贫乐道之途。这变化已足够有戏剧性,也足够支撑起铺设小说情节所需的波折感和反转感了。文学启蒙老师沈柏尘老境颓唐的现身和出丑,对罗秋山来说,好比立起了一面活生生的双面镜,一边照见了自己青涩奋发的创作起步经历,一边又仿佛在预示自己终将免不了有朝一日会以进退失据、倒仆在地的尴尬姿态,从文坛名利圈彻底跌落出去的可怜下场。对于读者,随着沈柏尘的登场亮相而插入的片断闪回,也恰好补叙了罗秋山超强的文学自信和文学自负的前情来由。

年纪轻轻就有地道的文学见识和赤诚的师者情怀的编辑兼作家沈柏尘,当年既是早早地发现了高中生罗秋山小说创作才华的伯乐,也是更年轻也更生猛的罗秋山迅速超越的参照系和借以确认自己远非檐下燕雀或池中之物的标度尺。沈柏尘引齐白石名言“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劝诫罗秋山勿蹈自己的覆辙,志存高远,力拓新路。为此,还毅然决然地拒了罗秋山的投稿,断掉了师生情分,大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古时长者气度。之后,罗秋山果然如其所料,攒足劲树立了闯荡大方之地、觊觎文坛盛名的雄心壮志。

阔别多年,一门心思只顾向前奔趋、向上攀登、向外拓展的罗秋山,早把最初激励他勇闯大天地的沈柏尘抛到了脑后极远处,对沈柏尘才具不凡却又甘于寂寞、安守本分的做派,也隔膜到了近乎鄙视的程度。这也难怪,连老病垂危的沈柏尘本人,无论是在罗秋山的现场观感中,还是事后转述中,其言语情态和气质风度,显然都已和年轻时迥然不同、判若两人。不知是故事中无情流逝的岁月侵蚀了他的人格光彩,还是作者为了用带刺的冷嘲给故事收口,刻意让这个配角承受了不由自主的某种扭曲。

自1990年代中期新写实的浪头翻腾过后,敢于和善于拿着作家身边的现实生活素材,展开黑色幽默式的冷嘲叙事的做法,在文坛已久不时兴。但从现代小说诞生之日起,像镜面一样反映社会,像烛火一样照亮人心,像药石一样针砭精神病患,一直是小说面对现实的基本追求。从这个意义上讲,揭示了文坛中人彼此关系和内心深处的道道沟壑的《丘山》,俨然又在回望和呼应那种自带锋芒且刀刃向内的小说创作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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