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中国》：每一个奔跑的人都值得赞美

读完《快递中国》的时候，我刚收到今年双十一的第一份快递。统一的制服，统一的工具，他们面目模糊地流动在人群中，公司名称是最易区别的标识。他会是把北京街道当做奥运赛场奋力奔跑的宋学文吗？或者是带着小一号的篮筐，从东河西营走来的春海？还是心中蕴藏着热情火焰的栾玉帅？他不是他们，他们又都是他。

我们看得见手机中的取货码，却看不见快递员的名字；我们看得见成堆的快递，却看不见快递员的孤独；我们看得见匆忙的身影，却看不见快递员眼中的我们。王二冬说：“作为一个快递行业与诗歌创作的双重在场者，我有责任用诗歌的方式让读者从一个崭新的角度了解这个行业。”于是，他为我们揭开了眼前的幕布，让我们看见了无名者的名字、异乡者的原乡和被注视者眼中的万千世界。

一、无名者的名字

社会文化体系就像一张巨网，每个人必然要与世界、与他人建立认同关系，逐步确定自己在社会文化秩序中的个体角色，名字就是我们在社会文化程序中的代码。在王二冬笔下，我们是经海路格子间里的杰克和丽萨，是值班的护士孙，是加班的出租王......我们游走在偌大的城市里，被另一些渐渐响亮的名字所链接。我们借由王二冬写下的这些名字，看见了无名快递员们逐渐清晰的脸庞。

他叫老二，是用双脚做笔，快件做字，用奔跑将诗意送入千万家的“快递诗人”；他叫老马，是把服务不同性格的居民当做播种庄稼的“播种者”，是新街口街道“零差评”的业界良心；他是英雄阿力，三十五岁，送快递八年，带着儿子画的奥特曼来到了疫情中的上海，却最终倒在了送件的路上.....王二冬像介绍老朋友般用诗歌画出了这些平凡快递员的画像。他们不再只是一串工号，而是和你打过招呼的老二，是与你擦肩而过的老马，是你匆匆一瞥的阿力，他们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中，用一件件快递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此外，我们还看到许多快递员在恶劣的条件下，以自身的努力和坚守，赋予了“快递”更深层的意义。他是湄洲岛上唯一的快递员石莆田，他用包裹召唤出海者归家，成为这座小岛上的“灯塔”；他是穿越茫茫森林、皑皑白雪的尚明远，他把带着温度的包裹送到中国寒冷的最北端。王二冬用响亮的名字让他们从庞大的“快递小哥”群体中一个个走出，成为一颗颗闪耀的星，而我们在他的诗句中被星光照亮。

二、异乡人的原乡

“原乡”即“原初之乡”，它既指地理意义上保持原始模样的故乡，又指精神意义上寄托心灵的本原之地。王二冬出生于山东的东河西营村，如今居住在北京。作为异乡人，他深切地感受到万千快递员远离家乡的愁绪；作为成长于乡村的自然之子，他也更能体会到现代都市与自然原乡的距离。

异乡人在变动中争分夺秒地把陌生变熟悉，唯一不变的是“东河西营”，它是王二冬诗歌中，游子们永恒的“原乡”。

在《春海》里，“东河西营”是一只格格不入的白色篮筐。它和主人公春海来自同一个地方。这只筐子装过春海的白菜大葱，也盛过春海的玉米麦穗。而今，它是快递员春海在异乡的“摇篮”。每天送完最后一个快递，春海就瘫坐在这只白色篮筐里，就像坐在东河西营的原野上，坐在东河西营的老街旁，坐在母亲的怀抱里。在《老二》中，“东河西营”是唐枣树的第三根枝丫。高速分拣，智配中心，快件在有序奔跑，滑道在顺畅运行，但没有一条分拣线流到东河西营。在这钢铁森林里发呆的快递员老二，想起了在东河西营稻田里奔跑的童年，想起了在东河西营河流里的嬉闹，想起了家门口的唐枣树，那斜着长出的第三根枝丫。在《打包月光》里，“东河西营”一是箱无法打包封箱的月光。大城市的夜晚无眠，他想要东河西营的月光陪伴。他送过无数次快递，而今面对这满箱的乡愁却不知该如何打包，这空荡荡的纸箱无法称重，这沉甸甸的思念无法估量，东河西营在等游子回家。此外，“东河西营”还是比二锅头还烈的井水，是母亲居住的老房子，是撒野的童年.......它是游子在漂泊中寄托思念的原乡。

三、被注视者的注视

萨特认为“注视”是确认“我”与他人关系的重要媒介，“我”是被他人注视的对象，但“我”也可以反过来作为一个主体注视他人。“注视”的关键点在于触及被注视者的存在，让“我”意识到“我被看见了”。《快递中国》就是一种对快递员的“注视”，它带我们看见了平时所忽视的快递员的名字，看见了他们漂泊的乡愁，同时，王二冬也用诗歌展现了快递员眼中的百态人间与时代大事。

他们看到了母亲的红石榴。在《石榴红了》中，村里人眼中多子多福的老母亲，却只能守着石榴树，孤独地思念着分散于祖国三省的儿孙。她把饱满多汁的石榴打包成家书寄向远方，而快递员是她思念的信差。他们看到了父亲的骄傲和悲伤。《老王收快递的日子》里的老王有个从军的儿子，常常给他寄新奇的东西，儿子的优秀和孝顺让他成为了村里的话题人物，快递面单是他的奖状，快递员是他的宣传员，可没想到，儿子最后的快递竟然是骨灰盒。快递员看到了中国军人的伟大，也看到了不善言辞的父亲深沉的爱。他们看到了失去孙子的奶奶。在《奶奶》中，奶奶的亲孙子早逝，患健忘症的她把快递小哥当作孙子，等他聊天，叫他吃饭，而他也力所能及地照顾奶奶，扮演好孙子的角色。快递员是奶奶的慰藉，他们也是彼此的救赎。通过快递小哥的眼睛，我们看到了蕴藏于日常琐屑中的真心，看到了烟火人间之中的真情。

王二冬说：“快递让中国流动起来，每一个奔跑的人都值得尊敬。”所以他写下《快递中国》，用诗歌让我们看见无名者工整有力的名字，看见异乡人纯真自然的原乡，看见被注视者眼中的烟火人间，看见平凡快递员的闪闪光亮，看见新时代奋斗者们的蓬勃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