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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新时代文学“新”在哪里

2022-08-30 15: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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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呼唤和创造着新时代文学。十代会之后,“新时代文学”已成为文学界的共识,中国作协创设了“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积极推动新时代文学的实践与高质量发展,也有不少批评家、理论家发表文章,共同推进了“新时代文学”理论命题的构建。“新时代文学”也是我最近几年集中关注的话题,曾发表《新时代文学“新”在哪里》等文章。在文章中,我主要是将新时代文学与新时期文学、新中国前三十年文学、五四新文学、传统中国文学加以比较,在理论和文学史的脉络上勾勒了新时代文学可能的发展方向。在本文中,我想从另外的角度再谈谈新时代文学“新”在哪里这一话题。在我看来,“新时代文学”之新在于主题之新、意识之新、经验之新、格局之新,我们只有深刻理解了中国文学在新时代的巨大变化与革新,才能更好地推动“新时代文学”的发展。


“新时代文学”之新在于主题之新

文学主题是与历史主题、时代主题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近代以来,中国的历史主题和时代主题曾经是近代时期的反帝反封、富国强兵,五四以来的“启蒙”和“救亡”,革命年代的“革命”和“翻身”,新时期以来的“现代化”,但在新时代的视野来看,这些主题只是特定历史阶段的时代主题和文学主题,我们已经走出了近代以来中国史的一个阶段,也超越了这些时代主题和文学主题。比如反帝、救亡和富国强兵,随着中国国力的强盛、经济的迅速发展以及在世界上位置的提升,对于今日之中国来说已经并不构成主要的问题了;比如革命、翻身和现代化,随着中国革命的胜利和改革开放的成功,我们已建立了新的人民政权,实现了经济和社会的飞速发展。在我看来,“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新时代的新主题,也是新时代文学的新主题,新时代文学应该从各个角度对这一主题做出探索。当然这并不是说近代以来的历史主题和时代主题已不重要了,而是我们需要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新的坐标和视野中对之做出新的思考与调整,重构新时代的文学主题与思想地图。在这一新的视野下,与救亡紧密相连的中国革命传统、包括启蒙在内的西方思想,以及传统中国文化,都构成了当代中国内在意识的一部分,也是新时代文学发展的重要思想资源,我们必须继承并在新时代的视野中加以融汇创新。比如“反封”、“启蒙”和人的“现代化”等曾经的时代与文学主题,现在已进入了新的历史阶段,或者说问题的思考方向与侧重点已发生了转化。如果说五四以来我们的主要忧虑在于如何成为一个“现代人”,有学者因此将中国现代文学的总主题概括为“改造中华民族的灵魂”,但在我们已融入世界体系和现代格局的今天,伴随着乡土中国逐渐转变为城镇中国、传统文化及其载体的渐次消失,我们更大的忧虑或许在于我们在什么意义上还是“中国人”,所以我们才要敬仰与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而这也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内在组成部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也开启了新的思想与话语空间,比如脱贫攻坚、生态文明、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文明新形态等新命题既是时代主题也是文学主题,拓展了我们的思想视野,开辟了新的艺术探索方向。以“脱贫攻坚”为例,新时代的脱贫攻坚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具有历史性和世界性的意义。2020年我们已完成脱贫攻坚的时代任务,正在朝乡村全面振兴的目标迈进。但我们如何理解脱贫攻坚的意义与特点,如何面对和书写这一重大社会变革,如何将新时代的中国经验转化中华民族新史诗,却尚处于未完成的探索状态。从方法论的角度,我们可以看到脱贫攻坚的关注点在“贫”与“脱贫”,明确了我们要摆脱的状态和我们要达到的目标,但这看似简单、人人都懂的语言,背后却隐藏着宏观的理论思维和对时势的精准判断,这一命题的着重点不是穷人或富人等不同的社会阶层,也不是合作化或包田到户等不同的生产方式,而是“贫穷”本身,以简洁的语言直抵根本,在一个新的坐标中让我们重新认识现实,打开了全新的视野与空间。与此相似的命题还有很多,共同组成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的新主题,但我们对其新颖性、独特性和丰富性及其实践的认识还有待深化。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既是民族复兴,也是文艺复兴,新时代文学应该在新主题的视野下不断探索,承担起更大的责任。


“新时代文学”之新在于意识之新

意识是很微妙的,时代意识也是很微妙的,但对一个人的主体状态却有极大的影响,我们能从整体上感知一个时代是在向上还是向下走,也能感知一个国家在他人眼中是被仰视还是被俯视的。在数千年的古代史上,中国曾长期领先于世界,中国人关注华夷之辨但又胸怀天下,形成了普遍主义的天下观,也形成了一种以中国为中心的朝贡体系。但自近代以来,在一系列民族危机中,传统中国人的骄傲与自豪却遭到了沉重打击,一变而为民族自卑感。即使在抗日战争、抗美援朝战争胜利之后,这种自卑感也潜藏在不少中国人的内心深处;即使在80年代、新世纪之后,仍有不少人以西方眼光将中国视为愚昧落后、封闭僵化之地。面对西方世界,不少中国人长期以来形成了一种落后者、追赶者的心态,而对中国的文化、价值与生活方式缺少足够的自信。但进入新时代以来,中国人的文化自信越来越强,整体社会氛围和人们的自我意识也在发生变化,中国人正在变得更加从容自信,这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变化。这样的从容自信是林则徐、魏源一代所没有的,是康有为、梁启超一代所没有的,也是鲁迅、陈独秀一代所没有的,可以说是近代以来中国的一个巨大转折。在这样的历史时刻,我们需要重新认识中国人的价值观,需要以艺术的方式讲述中国人的生活、情感与心灵世界,但要完成这一时代任务,也对我们的知识结构、思维方式、审美感觉等各方面提出了极高的要求。近代以来,除了极少数历史时期,我们已经习惯了以落后者、追赶者自居,但现在则到了根本转变的关头,我们需要对近代以来构成我们思维、美学无意识的庞大知识体系进行反思,我们需要重建以中国为主体的自我意识和新的感知、思维与情感结构,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也是一个系统的长期的工程。另一方面,当我们不再是落后者、追赶者的时候,我们将如何面对世界?当我们领先于世界的时候,我们应该如何去想和如何去做?这是以前的历史时期我们很少或不会去想的问题,也是我们今天必须面对的问题。我们需要克服传统中国的帝国心态,也要避免西方世界的殖民主义逻辑,永志不忘我们民族曾遭受的危机与创伤,绝不将身受的痛苦加之于他国,而要以先进的探索和平等的身份共同参与人类新秩序新格局新文明的构建,但在这方面,总体而言我们尚缺乏思想与知识上的系统准备。相对于其他知识领域,文学更敏感,更善于从当代生活中汲取经验,新时代文学要以敏锐的感觉与思想探索,引领社会风气之先。


“新时代文学”之新在于经验之新

新时代涌现出了层出不穷的新的生活和社会现象,催生出了不少走在前沿的时代新人。“新人”是在时代中产生的,对于作家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发现“新人”并将之提炼塑造出来。但不少作家就只是生活在“生活”中,而对“生活”本身的巨大变迁和细微变化习焉不察熟视无睹,而要塑造出新时代的新人形象,我们需要将“生活”对象化、问题化和历史化,认识到“生活”并不是从来如此的,也并不会永远这样下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敏感于“生活”的变化及其中出现的新因素,才能将种种新因素加以提炼,塑造出新时代的“新人”典型。新时代文学要讲好新的中国故事,关键要发掘出具有典型意义的中国经验,这需要我们具有历史感与世界眼光,具有历史感可以让我们在纵向发展中发现新时代经验的新颖之处,具有世界眼光可以让我们在横向比较中发掘中国经验的独特性。比如新时代的农民,当然不同于文学史上鲁迅、茅盾、柳青、梁斌笔下的农民,即使与路遥所写的改革开放初期的农民相比也已有很大的不同,现在的农民是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的农民,是脱贫攻坚之后的农民,是正在从乡土中国走向城镇中国的农民,是处于农耕文明、工业文明与信息文明相互矛盾、叠加和交错时期的农民,这样的农民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也是文学史上的作家没有书写过的,他们的生活、经验、情感和内心世界是怎样的?我们需要用心观察,用心体会,用心刻画,新时代文学需要发掘并呈现出新时代的新经验,塑造出属于新时代的时代“新人”和典型人物。不只农民,如今的工人、知识分子、创业者、青年人也都与其他历史时期不同,有其独特的经验与生活,时代的飞速发展更是催生了无数新职业、新科技、新媒体和新的生活方式,需要文学予以发掘并呈现,写出新经验,塑造新典型。时代之变、中国之进、人民之呼是文学萃取题材的无尽宝库,其中蕴藏的新经验新人物更是文学创新的源头活水,给新时代文学创作带来不竭的生机活力。


“新时代文学”之新在于格局之新

当前中国的一个特殊的境遇是,在我们的社会中,既有源远流长的传统农耕文明,也有门类齐全、独立完整的现代工业体系,更有飞速发展甚至在某些领域领先世界的信息技术与产业,在西方不同历史阶段相继出现的农业文明、工业文明与信息文明,被极大地压缩在一个特定的时空中彼此共存、共生。我们的生活中既有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的冲突,也有工业文明与后工业文明的矛盾,这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文明形态,包蕴着无限的丰富性、复杂性与可能性。在世界文学的视野中,同样面临传统生活与现代生活、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的矛盾,但我们的现实与19世纪的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狄更斯等作家所面临的不同,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有其独特之处——中国革命的胜利与改革开放的成功,快速的工业化进程,超大规模人口的现代化,以及现实生活中传统、现代、后现代因素的交织,农业文明、工业文明、信息文明的混杂,都不同于这些经典作家的叙述。我们有可能也有必要讲述新的“中国故事”,这样才能呈现出我们生活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也能为世界提供一种不同于西方模式的独特的现代化经验与镜像。不仅如此,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宏观视野下,中国在发展,世界在变动,新时代文学不仅可以讲述中国故事,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人类文明新形态等新命题的引领下,我们也可以讲述人类故事、生命故事、宇宙故事,我们要将中国的独特经验上升为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经验,将新时代文学的经典作品上升为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经典,这是新时代作家应有的雄心与抱负。高科技的发展也带来了新的挑战,新科技改变的首先是人的生活状态,这是我们从工业革命以来所感受到的人类文明的进步及其带来的问题,但是新一轮高科技与此前不同,甚至涉及到对“人”、“人性”等基本观念的挑战,比如人工智能如果真的能够实现脑机接口,基因技术如果能够直接编辑人类的基因,那么这样的新人类在什么意义上是“人”,在什么程度上是“人”,则成了需要辨析的问题。“文学是人学”,这些问题都是文学需要关注的,文学要观察记录这一进程中人性与人类的新变,并提供人文精神的观照。不仅如此,新科技也会带来不少人类以前没有遇到的问题,比如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未来简史》中写到的“永生”。“永生”是秦皇汉武时代的梦想,但在我们这个时代,随着科技的飞速进步有可能成为真正的现实,但人类一旦可以“永生”也会带来很多结构性问题,哪些人可以“永生”、哪些人不能“永生”就是一个新的社会问题。就像作者分析的,将来的社会分化可能是“永生者”与“无用阶级”的分化,这是相对于比19世纪、20世纪“资产者”与“无产者”更严重的社会分化。面对这一分化,未来的人类文明体系和社会结构会发生什么深刻的变化,现在我们还无法预料,但无疑会发生前所未有的巨变。在这个意义上,文学关注新科技,其实是带着我们对历史与当代的认知,去探索茫茫未知的未来,关注人类的命运,也就是关注我们自身。我们欢迎科技的进步,但也要对科技进步可能带来的问题保持清醒的头脑,既不必盲目乐观,也不必杞人忧天,而要以从容自信的态度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对人类及其文明的未来保持信心。

以上我们简述了“新时代文学”的主题之新、意识之新、经验之新、格局之新。在文学史上,新主题、新意识、新经验、新格局的出现必然会催生新的创作潮流,必将会迎来新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今天,中国、中国人民、中华民族的未来无限广大。新时代需要文艺大师,也完全能够造就文艺大师!新时代需要文艺高峰,也完全能够铸就文艺高峰!”我们期待新时代文学能够将新时代中国人的经验与情感转化为新的艺术、新的经典,讲述中国故事,凝聚中国精神,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征程上勇攀高峰,不断创造新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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