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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2024年第8期|龚学敏:赵一曼

2024-09-13 13:2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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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学敏,1965年生,四川九寨沟人。出版诗集《长征》《九寨蓝》《纸葵》《濒临》等,以及李商隐诗歌译注《像李商隐一样写诗》等。


只有我能看见天际线上奔跑的白马

白昼的月亮,碎成的遍野的银子

锤炼出来的白马


榆树戴着镣铐的钟声,一步步挪到

北门。八月的珠河

用一个县城的清晨

挥动一面“民众的旗

血红的旗……”而声音沙哑

隆重像是冬天的炮声

心跳,水动,花的盛开

所有的澎湃,都是我奔跑的白马


钟声在不停地长大。牢房的铁锈

冰凉成罪恶,风跑得再快

我都能嗅到它的无耻

我把红衣捧在中国中,再炼

直到成为火中的火

而照亮的庄稼、房屋、公路还有

大雁俯瞰过的善良

将闪烁,将摒弃一切的黑暗。大地

将在八月永生


连痛苦都瘦小到只剩下钢铁

连痛苦都纯粹到在灰暗的苍穹下

只飘扬旗帜

刺刀们的荆棘

早已被风吹折。露珠是瘦小的

即使蒙上眼睛

我也能听见大江在寻找它时的宽阔

哪怕,这宽阔裹满绷带


囚笼的外套,穿在我没皮肤的皮肤上

松,会成为我的皮肤

跃动的松鼠是我亲近大地的心跳

只有它的小巧

才配得上铺天的雪花

而只有我,才能看见天际线上奔跑的

白马


我用枪声脱下整个世界的黑夜

我用歌声预言信仰和众多的名字

包括我的宁儿

“尸体还没有僵硬

鲜血已染红了旗帜……”

直到旗帜被大地举着,被天空举着

直到,人们都拥有举着旗帜的权力



我在一朵硕大的雪花上用红衣勾勒理想

画眉成群的笔点,给天空播音乐的种子


枯叶是魔鬼狂风的手掏出的催命符

一道道,在空中贴着

旷野是一副盛满死亡的长啸冻成的恐怖

新鲜的棺木散发出白森森的窒息


一切存活的事物都被枪声钉在时间上

时间成为牢门

江河遁入土地,而空壳的尸身

被风一次次地再拖死

一次次地再拖成我一样的瘦弱


驭雪成马,风是我刺向侵略者的长刀

一万里呵

风刮到哪里,我报国之志的刀影

就跟随到哪里

刃是走在前面的那片雪

即使化在书中

大地翻到那页时,也会看到脆弱的时间

在阳光中泪流满面


万千的雪片是我用自由,且纤细的手

磨出的刃。我用红色的火

奔跑。信仰所至,遍野都是

我的名字

都是我刀刃的名字

雪下在哪里,它们就在哪杀敌

包括梦中,因为,噩梦是我用雪

给黑暗种下的诅咒


我左臂中与雪一样白色的高扬

被狰狞击中

血滴是子弹在红衣上溅出的火花。来吧

再多一些,再多一座山,再多一个冬天

直到遍世界都是映山红

如果我的血流尽可以染出春天来

从此,所有的春天都是我用血的声音

喊出来的


窝棚中左臂受伤的雪,越渐苍白

白到连天地都不忍合上眼睑

铺在干草上的痛,一翻身

便溅成了满天的繁星

夜空阵痛成筛子,子弹们进出一次

信念就被锤炼一次

星宿越来越多,她们用合唱

把低处的窝棚越举越高

像是群山的巅峰

雪花开满地,歌声扶着一匹白马在人们的

心中,伫立


枪声把窝棚捆得越紧,理想身上的

红衣越招展

直到成一团火,一团焚烧文件时

也烧毁自己退路的火

冬天不会长寂,唯有身着红衣炼成的火

才能唤醒长寂的冬天


用纤细的子弹痛击子弹的狼群

一粒石子照样可以掀开水沉重的皮

我相信无数的石子可以毁灭深渊


子弹的狼嚎贯穿左腿。小窝棚

股骨碎成几块,我就亲吻几次大地

我用昏厥,向你告别



一块块冰凉的夜砌成的囚笼。猫头鹰

呜嗷的面具,来自地狱

吼一声,黑夜就还要黑一点儿

直到万物寂静,唯一跳动的

是血,拱卫着的那颗至纯的红色心跳


鞭子的刀在皮肤上撕咬

我用伤口写出的血书,蔑视一切的狞恶

流出的血越多,我心中对忠贞的表达

越酣畅

我在书中描绘的未来的景象,越是

光芒万丈


咬着皮肤不放的烙铁,是饿狼的獠牙

我煦风万里

唱着大豆高粱的皮肤

我鱼儿的笔在清水中自由书写的皮肤

即使被暴虐撕咬,也是满地火种

是遍河川怒涛的旗帜

新的烽火们拥在一起

将点燃那些铁。我永不嘶哑的目光

是搀扶受伤的天空,走向黎明的理想


垫吧。我已经把股骨碎成二十四块

用来指控罪恶。再垫,直到

老虎凳对自己的羞耻哑口无言

垫得越高,我踩着懦弱的砖头

噬过血的砖头

便望得越远,山林中的战友

就把旗帜举得越高

我是旗帜上被子弹撕破的一个口子

是盯着他们驱赶豺狼的眼睛

是我用窒息

对天空的一种表达


七小时行刑的电

可以把刺向神经的钢针

钉满整个东北,却无法让一个精神

一个从未倒下的精神屈服

抽搐一下,便复制一页关于信仰的证词

白山的纸张周围写满了黑水的字迹

而电刑成为反证,越想篡改,就越卑鄙

与信仰有关的那页,就越清白


把指甲拔去吧,掉在地上,这样

我就能把大地抓得更紧

即使生命消亡

我也把祖国抱在怀里

而指甲的种子,会长出坚强和闪光的

大刀,如同我决心的重生


把牙齿拔去吧,天上一些,地上一些

让我将泼天盖地的仇恨咬得更恨一些

一丝的罪恶都无法逃遁

直到我松口,直到我吐出的每一个字

落地,生根,发芽

开出如日的灿烂,因为

“你们可以让整个村庄变成瓦砾

可以把人剁成肉泥

可是,你们消灭不了共产党员的信仰”



今夜,火车上的牢房,从哈尔滨

一直铺到珠河

这只是火车把大地刺破的一声哀叹

万花凋零,饿瘦的东北,挣扎在

地狱的沼泽中


到珠河去,骑在车窗外飞快的月光的

白马上

整个大地都是我的白马呵

我们和月光一起飞

白桦树的羽毛在山坡上唱着白色的挽歌


刺刀的冰凌在铁轨的哐啷声中,表现出

不堪。此刻,任何一支正义的笔

都可以成为大树

撑裂这黑暗的牢房


宁儿是遍地的月光。我朝着那里

唱摇篮曲

那里就是抚摸你的手

黑夜的兀鹰越巨大,月光便越清澈

我是披在大地身上的牺牲


宁儿是缓坡上长满的青草,和宜宾一样亲

万里河山,我是一棵走在前面的树

招风的树。不用多了,写下的字,宁儿

刚好是围着你啭鸣的百鸟

清澈,似今夜摘下的一片片月光

把它们叠成黑暗深处的光明

它们是万物在极寒中紧裹的尊严

我把全天下的黎明,给你留着


驰骋的白马在天空中朝我嘶鸣

它碎成的月光铺多远

我的信念就传递多远


快用白布蒙住我的双眸

天际线上升起的,是我通红的伟大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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