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以来,散文写作,尤其是有“散文可以适当虚构”的话以来,诸多散文写手,疏于亲历,很是懒惫了。电脑的普及,交通的便利,互联网造就的资料的易得,使得作家们的写作日益加速。一天数千字,一万字,早已经不在话下。这样的背景下,一切加速,令人目不暇接,但还是有人反其道而行之,以其缓慢而深入的探寻,不断去触摸不同的人生暗藏。以几乎绝对的真实,探究芸芸众生,借着他们的人生境遇,反映尘世的况味。身居金昌的散文作家黄璨的写作即是其一。
黄璨的写作,也让我想起有些作家,为了更为深入勘探某个素材的真实背景,而几乎要走遍素材所涉及到的小路和村庄。也有些作家因为失却亲历的笔记,不得不放弃一部小说,我们却由此看到了其对于艺术真实的严谨。
黄璨最初的写作,大约也是如同其他作家的初步一样,以随机的感悟,个人的文学素养,加上一些必要的素材构成其文字。时间久了,聪颖的她体悟到,她的写作,必须要有自己的路,这就是深入追踪个体的人的生活,深入追踪许多作家习惯忽略的一些个人的存在。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写作方式,我以为黄璨是找到了她自己的写作路径和密码。
也许有十年了吧,黄璨的这种亲历寻访,追寻第一手素材的写作方式坚持了下来。她的每一篇散文,都按照她自己的体悟,她寻找生活表现生活的方式,也被执着地一一写下来。每个作家的写作,素材的来历不一,诸如普鲁斯特,养病在家,不过是每日的随意想象,浮想联翩,敷衍成篇。而自然生态的写作者梭罗,每一篇文字,都是亲历。黄璨的方法,亦是直接亲历,贴近感知,敏捷切入。她给我讲过大多素材的来历,真的不容易。她是反复寻找,寻觅,去一定的地方,已知和未知的,反复触及那些可以拣选的素材,思索,斟酌,采撷。不足以构成篇幅,不足以构成深度的文字,她必然会再次去寻觅丰富。这个过程,有否不得不作废了的,我不知道,但无疑是会有的。
这些年,她写了窑匠、牧羊人、唱贤孝的盲人、宰牛的人以及一大批生活在农村的各样人物。作为最寻常的人,这些人物几乎都生存于生活的基层,黄璨写了他们各自因为时代变迁的个人命运浮沉,并在其间投入了自己的感受、认知,投入了她对于散文这一文体的思索和实践。这种获得不仅仅是要投入时间,重要的是投入感情,投入善意的身心。她几乎是用采访的方式,但这种采访,黄璨将之改换为探亲访友一样,经由打开自己心灵的过程,换得受访人的敞开心扉,将心比心,帮他们打开了心里的故事和秘密。在她的文字里,我们可以感知到作家的敏锐观察。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被作家捕捉到,而成为一篇文字里生动的一部分。而这样的场景、细节,非亲历不可。
比如在《杀牛队》这样的文字里,除却对物象的描写,作家还真实描写了自己内心的反应:“直到后来,当我回想起当时那一幕,仍吃惊于自己的镇定。我不是胆大之人,遇到毛虫掉在头上会大喊大叫,脚边出现蜘蛛潮虫之类更会惊跳着绕开。我相信人世间的因果报应,当你在此一世伤害,必会在另一世偿还。我亦笃信,世间万物生而平等,只有倾心相守才能安稳。然而,面对这样的杀牛场面,且第一次历经,我竟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漠然和冷淡,连自己都不明白。”而对于细节的放大,亦反映在这样的文字里:“‘杀牛队’那人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见那牛眼睛还睁着,他抬起脚尖轻轻跐了跐牛的上下眼睑,想让它闭合。不料他的脚刚一抬起,那眼睛顿时又睁开了,眼珠在眼窝处鼓起,像一颗坚硬的铁珠子。”
我坚信,黄璨这样的文字,是经得起阅读,可以立得住的。文学不是才华的炫耀,也不仅仅是作家对于生活的文学思考,重要的是,文学是作家沉潜于生活发现的、对我们生活的真实映照。经由这样的文字描写,方显现人世浮沉,显现出作家的人世关怀和生命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