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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与幻象:“黄昏诗学”的交谈

2022-10-24 10: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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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学芯属于典型意义上的“晚熟型”诗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此前的写作是缺乏效力、活力以及创造力的,而是意在强调他的写作在经验、语型和技艺的多重淬炼中于近几年越发凸显出所谓的“晚期风格”,其诗歌的整体构架意识和精神势能愈发显豁。这正印证了人世倥偬而笔力坚深。

按照《唐六典》的说法,出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岁为“中”,二十一岁为“丁”,六十为“老”。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对于已经年过六旬的王学芯而言,身体状态和感知方式以及相应的心理波动已然成为不能回避的首要现实问题了,“我知道/所有昼夜 魅力和宽广日子/多大影响 毫无影响 正在销声匿迹/身体到了蜿蜒的江河下游 环境一天天哑默”(《桌面上平衡的光线》)。王学芯将“过渡时期”的身体经验和存在感知转化和深化为修辞经验和诗歌经验。在日常空间和诗歌世界中王学芯的各种感知变得尤为敏感。他隔着时间的毛玻璃和城市的玻璃幕墙返观世相和自我,他一次次不知不觉地走进幻象之中,一次次乐此不疲地制造白日梦,也一次次从恍惚和惊悸中起身,一次次在空寂中置身于虚无之地,“擦去抒情状态/留下的一些隐痕 像是星星的数字/贯通风霜雨雪 严寒酷暑/嘘嘘的声响 如同连续反复使用的砂纸”(《窗玻璃上的云》)。

平心而论,王学芯的写作越来越带有了“黄昏诗学”的意味。E.M.齐奥朗说:“若不是我们心知黑夜(我们称之为上帝)将临,生命本来会是一个欢快的黄昏。”(E.M.齐奥朗《眼泪与圣徒》)黄昏作为自然时间的过渡,因为颜色和氛围的直接变化而导致观看者总是长时间处于对它的凝视状态之中,“天是渐夜了。日头沉到对河山下去,不见日头本体后,天空就剩一些朱红色的霞。这些霞还时时在变,从黄到红,又从红到紫,不到一会儿已成了深紫,真是快夜了。”(沈从文《船上岸上》)质言之,黄昏总是成为诗人和哲学家的冥想时刻,“到最后,黄昏降临,声音一种接着一种归于沉静,和声变得颤颤巍巍像要散架,最终万籁俱寂。随着日落,所有鲜明的轮廓都消失了,风也止了,宁静如轻雾般升起、四处弥漫;整个世界都放松下来,安然入睡;在这儿一盏灯也没有,一片漆黑中,只透出弥散在树叶间的绿色。”(弗吉尼亚·伍尔夫《到灯塔去》)随着时间沙漏的无情细响,体现在王学芯这里的“时间结构”发生了极其明显的变化,稳定的心理状态也随之被打破。“黄昏”是向“黑夜”过渡的特殊时刻和分界点,具象逐渐变得抽象——犹如一个人从中年渐渐走向老年,因此对时间光线过于敏感的诗人来说他们往往将黑夜视之为对抗之物,由此“黄昏”也就具有了被不断审视、诘问、辩难的思想容量。王学芯在组诗《彼此的彼此》中自觉或无意识地将“黑夜”作为精神背景,比如《夜的寂静》《空中楼阁》《无眠之夜》这样的诗。

具体就这组诗而言,它们如此真切而又莫名恍惚,如此切近、精细而又模糊、遥不可及,其中一个个具体的场景、空间、细节、动作以及心理被反复提升、过滤、变形和渲染成为幻象的褶皱云层,“外面永远是一面镜子/我在内心注视”(《倾向的问题》),王学芯不断将笔力的重点投向世事、人心、事感以及人性渊薮的磨砺之中。这些诗实际上具备相互打开的互文结构,彼此之间构成了讽喻化的时空织体和情感纹理,它们与现实、经验、情感、认知相关但是又区别开来,尤其是半真半假、若真若假、非真非假的幻象携带了讽喻、自审和批判的戏剧化效果。这些人世、片段和自审的空间区隔更像是一次次的精神事件和心理寓言,是世事如烟、人心向背中的幻象录和变形记。与此同时,这也是对时间、存在、自我的另一种理解方式和表述方式,它们加深了诗人对内在以及外在世界的理解程度。这一切都使得个体经验和心象、幻象彼此交织,在心理时空的云层中它们不断对视、磋商、互否或盘诘。的确,王学芯近期的写作带有“心灵传记”的性质。这使我想到葡萄牙的伟大作家若泽·萨拉马戈,“充满想象、同情和讽喻的寓言故事,不断地使我们对虚幻的现实加深理解。”(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

幻象时时渗透进王学芯的诗中,而幻象的产生是极其复杂的,这印证了华莱士·史蒂文斯所说的“伟大的诗歌是某种现实的解脱”。甚至从时代精神和当代寓言的角度来看,幻象还具有强烈的伦理、道德感和命运遭际的多重因素的介入,而对于王学芯而言这是现实和经验夹缝中的幻象,这也使得写作最终回到内在性的精神命题,“我们对丛林语言一窍不通,我们的举动自相矛盾。这中间只浮现出一幅景象。一群游客,灰暗的身影,像探险者一样来到干燥而草木茂盛的山岭上。那里空气清冽,沁人心魄,四周的景色全被遮蔽,然后视线缓缓降落到他童年时满眼铁皮屋、像玩具一样的市镇上。因为细节越来越逼真,感觉也越来越虚幻。山上清凉、微颤的草叶,风吹草丛的窸窣声,时间的双重性,过去和当下被串连在一起,仿佛儿时那些健谈的人偶猛然间复活了。”(德里克·沃尔科特《黄昏的诉说》)

王学芯一次次从精神自审的角度出发,个体的生命体验以及现实经验得以过滤、提取和重组,它们构成了命运幻象,这一过程经过了情感、伦理、超验和想象力的综合参与。参与的结果就是“幻象”与生存、现实乃至未来有关,但又完全是另一个更富有情感当量、思想载力和精神重力的复合象征体。人与现实的关系通过幻象而发生了扩张与变形,甚至发生了质的变化。值得注意的是经验世界与幻象世界、象征和隐喻体系在王学芯的叙述和转述中带有了“自传”色彩和“原型”意味,当然这也是极其有效的修辞手段和叙述策略,也代表了属于王学芯的诗歌观和真实观。

在王学芯制造的经验和幻象交织的日常空间以及特异的心理空间我们听到了极其复杂的内在与外在交织或冲撞的声音,甚至会感到莫名的不安和怅惘。这不由得使人想起李商隐的诗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由此,王学芯是走向自我的精神信使或邮差,是一个人的精神漫游与幻象涉渡。诗人成了给时间、命运和老年复信的人,这是一封封孤独无尽的长信,除了写信者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读者可言。因此,诗人成了时间阵列中不宁的游荡者,在暮晚和落叶纷飞的时刻盘桓、凝虑、失神或怆然。这也是替代性的身体和心理补偿行为。更确切地说,这带有极其显豁的精神泅渡和自我游荡的况味。

诚如赞美和苦难是一体的,真实和幻象也是缠绕在一起的双生结构,而从终极的生存角度来看叩访时间、探询自我是异常艰难的,这时往往会有白日梦和复活术用来缓解现实中的焦虑和分裂。王学芯一次次借助于超验和幻象来完成减速、凝视、折返的心路历程。这是一个独白的幽灵在表演过去时间复活的幻术,但是这一幻术只能在梦里和幻象中完成,一旦从梦中醒来则一切都不复存在,时间仍然裹挟着惊悚而滚滚向前。在现实的刺激之下,幻象式的诗歌更容易滋生出白日梦,诗人对事物、空间和记忆的整合更多是借助于幻象来安抚精神现实。幻象是境遇和超验的结合体,这注定是幻象与现实、记忆与遗忘时时较量的过程。

这是纯粹的时间意志与个体的影响焦虑之间的对峙,然而时间的黑暗漩涡几乎总是无法被诗人的目光所真正穿透,在不知不觉中黑夜即将来临,我们听到的仍是那位伟大诗人所叹惋的“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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