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那北的“地域感”一向强烈。无论是散文集《三坊七巷》,还是长篇小说《每天挖地不止》《剑问》等,都显示出浓郁的福州色彩。她将城中砖瓦、草木、街巷,嵌刻在文章的血脉里,映照出古老闽都的人文风情。
新作《春江水很暖》保留了鲜明的地方印记,无不指向福州的非遗文化——大漆。小说中出现的十二幅春江图,耗费数月所作,凝结主人公陈德和丹梅的心血,是二人精湛技艺的呈现。画里浓墨重彩,描摹江水的不同情状,有四季更替、晨光暮色、风过鹭起等,集中展现了人对自然、对世界的理解。某种意义上,漆画承接了古老的文化,又与地域文明相连。它的存在,隐喻着盎然的生气,也点出人物的精神边界,小说的寓言意味由此凸显。
制作漆画,需要经年累月的磨练,过程仿若奔腾的海流,灵感不断乍现,挥洒成澎湃的宏志。不过,一旦杂事侵扰,难以杜绝,不免滋生欲望和不满,最终为噩梦吞噬。因此,漆性,是人性的镜像,它与多组人物关系保持互动,是个体品行的具象。文中的腰果漆和大漆,便是相异的性情。前者人工合成,价格便宜,工期也短。后者纯天然,价值不菲,但耗时更长。这两种漆,可视作两种人生抉择。例如,陈德之流的市侩主义者,早已丧失本心,为了追赶工期,宁可用合成漆敷衍买家,也不愿“慢工出细活”;余峰虫之类的投机者,自私、虚伪,意图贿赂他人,从而承包扩建工程。从物观人,以我观物,物不仅具有工具性,还包含审美修辞,展现了中国古典美学的效用。
《春江水很暖》延续了漆性的设定,并增加了新的内涵。一方面,大漆是心灵世界的外显,它“鲜丽中有内敛,明净中有拙朴”,而且“是讲漆性的,必须按自己的节奏走”。丹梅与大漆一样,坚守个人准则,尤其是制作春江图时,秉持自己的艺术理念,力求选材精确、多次推光、反复打磨,才成就了这套美轮美奂的作品。因此,这里的物和人、人和情节彼此呼应,共同指向深入众生的文化根脉。另一方面,大漆是财富的标志,它“坚硬得抵挡得住几千年岁月侵蚀,却也脆弱得经不起一瞬的故意伤害”。幸好,接头人珊珊不愿违背良心,主动告知丹梅卖画的真相。而丹梅不忍心血被辜负,毅然用钨钢斜头刀毁去它。那一刻,大漆战胜了物欲的侵蚀,破而后立,不但回归原有的精神价值,而且救赎了濒临破碎的家庭。
作家用附着于漆画的生命况味,见证人心,映射出经历时代淘洗的斑驳命运。这两位女性角色,与作家的另一部《渔家姑娘在海边》如出一辙,葆有异乎常人的韧劲。她们身上的敏锐、柔软,是永不褪色的光亮,散发着迷人的性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