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若以轨道譬喻,人们或在轨途之中按部就班地前行,或尝试脱离轨辙开拓出一片新的世界,或彷徨于两端而不知来路、去路何在。人生选择不同,具体的生活处境与情感世界便会有所差异。李红霞的新作《疼》(载《长江丛刊》2022年4月中旬),以细腻笔触刻绘女性的隐秘情感,带有隐喻性质的人名,运用对话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以及对人物致密深入的心理活动的表现,共同塑造了一位身陷不幸包办婚姻困局却追求自由恋爱的独特悲剧女性形象。对女性追寻悖逆道德约束的情感的精致呈现,特别的是,能够在万余字的篇幅内为当代短篇小说史贡献一位颇具个性色彩的草原新女性,正是该文的最大创获。
“疼”是小说篇名,其内涵指涉至少可做三重阐释:其一,指的是小说的女主人公,这位女性拥有一段并不幸福的传统婚姻,因其追求自由与幸福的秉性激发,与“非”发生了一段婚外恋,“疼”的短暂一生游走于公序良俗与新奇激情两端;其二,指的是小说女主人公的内心活动,因传统家庭婚姻观念根深蒂固的影响,“疼”与“非”的每次幽会都备受道德感的谴责,想摆脱不幸生活而不可得,想寻觅幸福而有所惧,精神不得不遭受极大煎熬;其三,当跳脱出具体人物的限囿之后,可将这篇小说的主题抽象为某类隐秘情感以至社会现象的文学化呈现,出轨在道德范畴的界定下是非正常行为,而即使是情有可原的越界,在传统社会对女性的品性评骘之中,依然是相伴始终的较大人生污点。
当对题目进行多维解读之后,这篇小说的主旨则并不仅仅止于当代女性的情感出轨故事,而是具备了在更深层面进行细致剖析的可能。与女主人公“疼”相对应的外遇对象“非”的人物命名亦多有讲究,这种带有道德判断的称谓,针砭之意颇为显著。而在整个故事中,被出轨的丈夫“大庆”是隐藏在叙述话语之内的,即通过女主人公“疼”的心理活动呈现出来的模糊对象。“疼”“非”“大庆”构成了脆弱易碎的人物三角关系,当那摇晃的平衡被打破时,悲剧便会随之发生。
在短篇小说里,情节发展至关重要,或呈现为如潺潺流水般的线性推进结构,或呈现为如坐过山车般跌宕起伏的展开模式,或兼取上述两者。采用何种情节叙述方式,取决于人物特征。这篇小说着力刻画的对象“疼”自幼被过继给舅舅,远离亲生父母的关爱与抚育,以及被一纸包办婚姻嫁给并无感情基础的“大庆”,注定了这个人物的悲剧属性。而身为乌兰妇女主任的“疼”始终保持着一份羞耻心和责任感,即对恪守传统家庭女性道德在某种程度上的认可。“疼”的内心一方面想要追寻两情相悦、彼此相知相守的自由爱情,另一方面却被婚姻忠诚、家庭责任等道德感时刻紧紧束缚着,想要阔步追求新生活而有所畏惧,退守至既有不幸福的婚姻家庭生活又心有不甘,生活和内心被经常性地撕扯着。上述撕扯可从“疼”与“非”的言行之中看出,“疼”虽然有着一颗不甘平庸生活的躁动的心,但却始终放不下对丈夫“大庆”的愧疚,而“非”相较起来,更少有道德感的束缚,在故事情节发展中扮演了更为主动的那一方,牵引着女主人公的情绪和行为。“疼”对“非”的追求,并非报之以同等体量的热情,有时也不乏犹豫、退却,这在其丰富的心理活动,以及两人的对话中可得显现。人物之间符合身份特征的生动对话,以及深入的还原人物的矛盾心理活动,是这篇小说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有效方式,细读之下,颇为波荡起伏,引人入胜。
小说的作者李红霞生长于呼伦贝尔,对草原有着极为特殊的情感。一望无垠的如茵绿草,以及肇端自蒙元时期的历史遗存,共同赋予了草原之人坦荡豪爽的品性。当细读李红霞既往的系列作品时,往往可以发现有着深深的草原文化烙印,这些作品或者以草原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或者以栖水而居、逐草而牧的群落为描摹对象,揭示草原文化的历史嬗递与共时特征。《疼》这篇小说在李红霞的创作生命中,是颇为特殊的存在,集中表现为对人类隐秘情感充满张力的书写。隐秘情感本身因其不被世俗道德所接受的特性,便很难在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间寻求持久平衡,这篇小说对隐秘情感的表现很好地化解了这个难题。对人性人情的细致剖解与生动呈现,是文学作品长久以来的主题,李红霞以她的勤奋耕耘为同类题材小说的创作提供了路径与经验,而这也是《疼》这篇小说在当代文学史中的位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