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新春特刊丨中国作家 代艳梅 作品展】

记忆如花，绽放于心田

  一晃，女儿就要读大学了，谨以此文给女儿紧张忙碌的高中生活留下一份悠然绵长的回忆。

  席慕容在《一棵开花的树》里说“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那么，亲爱的孩子，我们求了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才让我们转而为人？又是求了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才让我们有缘分成为母女呢？！那些忧愁，眼泪，欢笑，甜蜜，过错，遗憾交织着，生动着我们的生活，丰富着我们的情谊，鲜活着我们的日子，让我们那么深刻地烙印在对方的心里，成为彼此永远的牵挂和甜蜜的负担。

一

  高中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了。

  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抱一抱。”看着你眼眶中汹涌而出的泪水，我的心像被电击了似的疼。“我在教室的时候就很想哭，可我硬是忍了回去。”感受着你一起一伏激烈的喘息，我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不愿跟随时代潮流，没有让你读各种“加强班”“补习班”，后悔没有为你的可持续发展打好各种基础。你难以抑制的伤心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与无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轻轻拍着你的背，默默地安抚你。

  孩子，对不起。妈妈所能给予你的就是满腔的爱！你应该知道，你身心健康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二

  那天，我正在高一教学楼的东边由二楼向三楼走，突然听到一声熟悉而响亮的“妈妈”，我先是一愣，继而又听到一声更响亮的“妈妈”。

  循声望去，只见你和一位女同学站在对面高二教学楼的楼道上正向我挥手，那样子热切又激动。这突然袭来的叫声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惊讶、欣喜、感动、还夹杂着一丝难为情……我忘了当时是向你笑了笑还是挥了挥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种感觉，奇妙而幸福。如话梅，从唇齿到咽喉再到心里，舒爽、甜蜜、通透而又回味无穷。

  孩子，你可知道，爱不仅是无私的给予，也是坦然的接受啊！从那以后，我习惯了眺望你所在的那幢教学楼，那个教室。我希望能看到你的身影，看到安定，看到欢喜。

三

  我奶奶病危，我来不及和你细说买了机票就急匆匆赶回山西，终于见了她最后一面，在我正悲伤难过时，收到了你的短信：“妈妈，我们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天使守护着我们，当你不快乐绝望的时候，她就会变成你身边的一个人，陪你度过一段时光，然后她会不动声色地离开。于是你就有了许多幸福的回忆。不管以后的道路上有多大的风雪，你都能依然勇敢前行。也许有段时间你会为了他们的离去而伤心失落，会四处寻找他们，但最后你都会相信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安静而满足地生活着……姥姥曾经是你的天使，而现在，妈妈，我们就是彼此的天使啊，你要坚强！”反复读着你的短信，我渐渐平静下来，慢慢接受了奶奶的离去。

  孩子啊，你可知道，我原想带给你的是一缕春风，一簇浪花，没想到你却给了我整个春天，整个海洋。

四

  已经是5月底了，眼看着高考一天天逼近，我也着急起来，担心你在学校没吃好喝好，每天都希望看到你。可你不仅不和我在一起吃饭，而且连到我寝室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几乎每天都会带一些水果牛奶之类的东西到食堂，期盼着能看到你让你带去。

  那天中午，又没看到你，等到你，我便到教室去找你。可同学说你去了自己的寝室，我不甘心又向你寝室走。半路上碰到你的室友，她说你到教室去了，我又匆匆赶到教室。总算看到你了，我高兴地赶紧把东西递给你。你却定定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你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看你满头大汗的。”一瞬间，眼泪便漫了上来。

  突然想到《时代》周刊年终附送的一本礼品目录最后一页的一首小诗：别同我说豪华∕你应知道，真正的奢侈∕是时间∕时间与一杯茶∕与一枚梨子∕或是一只苹果∕也许一小块蛋糕∕已经足够。说得真好！可是，我还是要说：“亲爱的孩子，你的健康、欢笑、关心、体贴才是我的奢华。”

五

  高考终于结束了。

  第二天学生到学校拿参考答案，你说不去。我说，我帮你拿吧。

  当我拿着参考答案给你时，你没接，也没说话。那天晚上我和你爸忐忑不安地等着你对答案，可都快十一点了，你也不去翻一下，我们只好作罢。

  第二天我们上班前，特别叮嘱你至少把客观题的答案对一对，好做到心中有数。

  可你依然没有。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我们天天催促，天天没有结果。

  第六天也许是被我们逼急了，你大声说：“有什么好对的吗？已经过去了，就算错的也没法改了，对答案又有什么用吗？”我们顿时噎住。是啊，过几天分数出来不就知道结果了吗，干吗非要让她对答案呢？就算有一个大概的分数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们究竟想得到什么呢？当仔细想清楚了我也就释然了。可是，从这件事上，我感到你是多么坚定，多么执着，多么有主见啊！直到分数揭晓，你都没有碰过那份触手可及的答案，这让我倍感佩服。真的，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忍不住翻一翻，至少看看客观题做得怎么样。

  孩子，我真心希望你做别的事也有如此的毅力，能坚守自己，不随波逐流，不人云亦云，做最好的自己。

六

  罗曼•罗兰笔下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刚出生时，他的母亲就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你多么丑，我又多么爱你。”不久，你就要离开我们去读大学了，我想说：孩子，你长大了，到更广阔的天地去靠自己成长，但我们对你的爱永恒！希望你用眼睛也能体验生活，用耳朵也能听到花香……

你提前下课了吗

  下午两点十分左右，我正卖力地上着课，感觉却越来越不对劲儿，从最初的安静到窃窃私语，再到全班同学的交头接耳。他们个个喜形于色，仿佛有一则天大的喜讯潜藏着，非要由他们传播不可似的。

  当我随着他们的目光移向窗外时，教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和欢呼声，像浪潮一样向我扑来，不，更像是酝酿了许久许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了一样。看着天空中飘舞着、旋转着、追逐着、颤动着、沉浮着的雪花，一种久违的、美妙的情感汹涌而至。

  “啊，真的下雪了！”我在心底欢呼。

  只一会儿，教室里紧闭的窗户就纷纷打开了。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外看，生怕一时疏忽或是一眨眼，雪就停了。你看他们满含渴望的眼睛，你看他们彰显喜悦的笑脸，你看他们坐立不安的架势……看来，课是没办法上下去了。

  我有一种想提前下课的冲动。想让两三年，甚至三四年也见不到雪影的他们早点出去感受来自大自然的震撼和美好，想让他们尽情宣泄内心的激动和兴奋。我刚要下命令，眼光却正好触及教室后墙上的那面钟，它提醒我离下课还有十分钟。一想到提前下课是违背校纪校规的，我马上说：“剩下的时间请大家自己看书。”同学们时而看看书，时而瞧瞧窗外，那种精力不集中的样子让我心里不安。我焦急地盼着下课的音乐能够快点响起。

  “呀，雪下得小啦！”一声惊呼让所有的目光都射向了窗外。

  “真的小了许多。”

  “别瞎说。”

  “再下得大些吧！”

  担心、牵挂、期盼交织在一起，教室里流溢着一种复杂的、说不清的情愫。我被感染着，难以平静下来。我多想提前下课，让他们能尽快释放一下被压抑了许久的那份欢欣和快乐啊。可另一方面，我又时时想着自己的行为是否会遭到责难。我就那么矛盾着、僵持着、煎熬着，不时地看看那面钟，又不时地偷偷瞄瞄窗外，祈祷着雪能下得大些、再大些，好让我的学生有时间和它亲近，有机会抒发他们亢奋、激越的心情。

  我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一边故作严厉地督促他们安心学习，一边又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们的目光让轻飘慢舞、穿梭重叠的雪花缭乱眼睛。看着年轻的他们硬生生地坐在那里，心却早已飞翔在漫天轻盈里的那种无以名状的神情，我就更加不安起来。我觉得自己是那么无奈，那么功利，那么虚伪……

  ——终于下课了——

  同学们蜂拥而出……

  我站在走廊上向下看，真正是一派欢腾的景象。他们有的把伞倒过来，迎接那飘忽不定的纯白精灵；有的仰着头，专心倾听来自天空最抒情的祝福；有的伸开双手，让冬天最精美的名片纷纷落在掌上，融进心里；有的三五成群地挤着、笑着、叫着，感天动地……

  感受着青春的激情飞扬在一片银色中，我庆幸雪还下得那么大，使得那些整天忙于学习的孩子们没有错过一次恣意抒发和表达情感的机会。

  仰头看着白茫茫的天空，想象着妙曼的飞雪将整个大地装扮得一片圣洁，我忍不住想：在这美好动人的时刻，有多少老师产生了提前下课的冲动？又有多少老师真的毫不犹豫地提前下了课？

遇  见  你

  颜是我1993年远嫁到黄岩认识的除老公家人之外的第一个人。我们同年到一个新单位工作，教相同的班级，宿舍又相邻，再加上我刚到黄岩，方言听不懂，人生地不熟，我和颜的接触最多，自然也相处的更亲近。我们几乎每天中午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一起下班，夜自修后一起骑车回家。

  冬天了，颜拿给我一条毛毯，说：“我家里毯子很多，没地方放，这条给你。”93年那个冷到时时刻刻离不开取暖器的冬天，每天下班后盖着颜送的大毛毯，就会觉得很温暖，很满足，很舒服，也很幸福。

  1994年生了女儿之后，颜和她老公抬着一个巨大的袋子，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爬到我们所住的五楼，我定睛一看，是一大袋“水星”被服。她说：“里面有被罩、床罩、枕套、一个小的枕头和一个双人枕头，一床母子被，天热啦，分开两条；天冷啦，可以合成一条。”我看着她汗津津、红扑扑的脸，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鼻子酸涩，心里翻江倒海，不由得想起了佩索阿的诗句“入情至深的人总是保持沉默，如果表白，就会失神无语。”“我无需启齿，也已在向她表露心迹。”在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在和亲人见一面都很难的时期，在最需要慰藉和帮助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会默默地想到你，并处处为你着想，那种无助和无所适从会得到很多缓解和释放。那种像置身于一片荒漠中的孤单与不安，也会被这种淡淡的关心和春风似的情谊所温暖，从而变得快乐起来，从容起来，坚定起来。

  有时，颜把我叫到她家吃饭，有时一起到外面吃，但她总是抢着提前买单。时不时的，她会把儿子读过的幼儿读物拿给我，让我们一家人都有了不少的收获。高尔基说“一切出色的东西都是朴素的”，颜朴素的礼物，如绿茶沁出的馨香，营造了一种亲和舒心的氛围；如婉转动人的曲子，悄无声息地在我们之间流淌出一曲“高山流水”。有次,一个朋友来家里玩儿，见女儿兴致勃勃地翻看幼儿读物，突然说：“好好保存这些书，以后送给我儿子。”我一下子兴奋起来，感觉颜拿来的这些旧书犹如章回小说，其来处有所承袭，其去处可作下回分解。

  1997年，我调到了另一所学校工作，和颜不能常见面、常联系，但她一有了什么好吃的，或者认为我用得着的东西，就会给我送上门来。彼此有什么不平、难过、委屈和伤害，也会向对方尽情地倾诉，然后我们一起恼怒、一起流泪、一起谴责、一起声讨，获得来自对方的支持、理解、抚慰、体恤，从而使皱巴巴、紧缩疲倦的心灵得到舒展与复活。“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真诚纯洁的友谊，恰似一条清澈欢快的溪流，涤荡着我的身心，使我还有心思有能力看到两岸的风景，感悟生活的艰辛与美好。

  随着孩子不断长大、上学，各自工作的繁忙，我和颜的联系越来越少。有时一年也不会见一次面，甚至也不会打一个电话。但我能感应到她的牵挂，相信有一种感情一辈子都不会输给时间。正如有些花儿没见过，但笃信其存在；有些人不联系，但已铭刻在心底。

  有次我匆匆打电话给她，说急需借10万元，她马上说：“应该没问题。”10万元对我们工薪阶层来说不是个小数字，她也不问我干什么就果断借出，这是怎样的信任与情分呀！

  2018年9月，我女儿订婚，我请了颜的全家，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娘家人呀！女儿结婚的日子一定下，我就第一时间告诉了她，她当即答应全家都来。可巧的是，她儿子后来选的结婚日子居然和我女儿的结婚日子是同一天！更巧的是，她的名字和我亲家母的名字一样！幂幂之中，我们这是有着多么深厚的缘分呀。

  前段时间，她得知我生病，和他老公带了很多东西来看望。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随便吃，还隔三差五地打电话、发微信督促我好好吃饭，提醒我补充营养，偶尔还发一些比较容易操作的菜谱，甚至还给我送来已经烧好的牛肉和灰糖鸭。她就像我生活里的一盏灯，在我最困难最难熬的时候给我送来光亮和温暖；她就像我生活海洋里的航标，在我最颓废最绝望的时候给我勇气和方向。她念着我的冷暖，而且懂得我的悲欢。她真诚的关怀，热情的问候，善解人意的体贴，舒缓了我的痛苦、孤单和寂寥。

  我感激地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嫁到黄岩，远离亲朋好友，但幸好遇见你，你是我生命里无人取代的存在。”“你是我无话不说的朋友，是我最信赖的朋友，没有之一。遇到你真是三生有幸。从今天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认真吃饭。”看着她的回复，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地流了下来。冬去春来，夏去又立秋。30年的茫茫岁月，颜已融在我的生命里，那份恬淡悠长的情谊也因时光的流逝而越发显得更加醇厚更加馨香更加弥足珍贵。

  罗曼罗兰说“有了朋友，生命才显出它全部的价值。”是啊，就让那首温情又激越的歌缓缓地流淌起来吧：朋友的情谊啊，比山还高比地还辽阔，那些岁月我们一定会记得；朋友的情谊啊，我们今生最大的难得，像一杯酒，像一首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