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 人 简 历
熊华忠 男,重庆人,生于1966年2月,大学本科学历,中学语文教师。中国民盟盟员,重庆市沙坪坝区作家协会会员,散文家,中国散文网高级作家。自侃“当代庄周”、“蓑笠愚叟”。中学时代,文笔初露锋芒,高考预选,作文斩获满分;大学时代,即开始在《重庆晚报》上发表散文。孜孜以求,海量阅读,笔耕不辍。迄今,已创作出散文400余篇、古诗词1000余首,在《重庆晚报》、《重庆政协报》、《重庆民盟》、《金沙文化》等报刊媒体及各大主流网络平台发表散文近百篇。散文《巴山背二哥》,荣获第八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二等奖;散文《罪过》,荣获2021年“三亚杯”全国文学大赛银奖。编撰《中考千字表读写记》、《溪流潺潺虎虎风——虎溪印象》、《沙磁春秋•人物卷》、《跨过鸭绿江——沙坪坝区抗美援朝老战士回忆录》等书籍数部。
作 品 展 示
春访“桃花源”
三月的暖阳透过雨后薄薄的云层,慷慨地挥洒在崇山峻岭中的酉阳大地上,给复苏的万物抹上了一层翠绿,与漫山遍野黄澄澄的油菜花一道,使古朴的酉阳乡野平添了初春的生机和新意。从高速公路下道后,透过车窗,便见一座书有“桃源胜景”的古色古香的门坊和一幢三层木板结构的古民居林立在319国道旁,四周遍野,清一色地竞生桃树。那一丛丛依山错生的桃树上含苞欲放的点点桃花,用生命的粉红点缀着黛色山峦的盎然生机。这怡人的粉色和间或绽放如故的梅花,已然隔离了周遭的视野,向人们昭示着此地别样的景致,加上外延簇拥着生长的油菜花黄,使此时的桃源胜景煞是好看,叫人顾步流连。
桃花源入口,高大雄伟的石牌坊上,镌刻着著名诗人流沙河先生题写的“时光隧道今通古,桑竹田园主娱宾”和“无影无踪渔郎路誌,有根有据陶令文章”两幅楹联。后面是一片茂盛葱郁的桃树林,一条叫桃花溪的小溪潺潺流过,清澈见底。可惜不是阳春四月,否则便正应了文中那句“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溪畔有一个四角木质小亭,传说是当年渔人问津之处,故名“问津亭”。逆桃花溪入洞,仰视洞口高处,是由著名历史学家马识途先生题写的“桃花源”三个大字。与文友徐徐步入洞穴,洞内溪水淙淙,钟乳悬挂,水落珠玑;静听岩壁滴水落珠之声,忽觉一股脱俗之意。
穿过这桃源古洞继续前行,沿着渔庄和秦人栈道的羊肠小道分路而上,我们就这样顺着古武陵渔人的足迹,怡然地走进了陶渊明的那篇长满岁月青苔的《桃花源记》里。特别是活水田边的桃花湖、桃花岛,周长400多米,水深3米,水色碧绿,一眼见底如圆镜般的平静,一幅秀色山水的“世外桃源”。立于此处用心感悟,遥想古人从这里棹舟逆流而上,于此洞前舍舟登岸,行数里,一座远离尘世的悠然村落现于眼前———这里溪水粼粼,茂竹翠山,碧绿清澈的湖畔,一位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古武陵人正在湖边的新柳下垂钓;他捕鱼的竹篓仍悬挂在山民精致木楼的屋檐下,独具情韵;他烤石烙鱼的火种仍在山民的木炭灶中熠熠如初……这不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吗?相传当年李白来至此桃花源前,曾为这绝美的景色所倾倒。当他听到随从向他讲述这桃源古洞“钩山带河,连云做栈,前观雾霭,后藏洞天”的景致时,不禁发出“莫非此处就是陶潜笔下的胜境?”的疑惑,并随口吟诗一首:“小桃源,烟霞百里间。地灵多草木,人尚古衣冠。”
伫立桃源村头,放眼望,田间小径交错相通,那豁然开朗的景观更叫人不由得重温起《桃花源记》传神的词句。花草辉映,四野的景色和芳香的花朵显得更加五彩纷呈。悠悠白云是山的衣衫,汩汩溪流是山的笑语,迤逦板屋是山的饰品,那一座座板墙茅瓦的屋舍悄无声息地被那青山绿水环绕浸润着。木房内一提提金黄的玉米,一串串火红的辣椒,一袋袋喷香的稻谷,一件件精巧的农具,加上古朴的建筑、蜿蜒的竹廊、原始的民风、传统的作坊……一下子把我们带入了二千多年前遥远的历史里,再闻鸡鸣狗叫之声,重睹农夫犁田之景,谁都要感叹这里“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的一派田园好风光。是啊,当年陶翁的一篇《桃花源记》,让一代代的后人为寻觅那人间仙境而绞尽脑汁。但无论世事怎样的真伪,相信那“设酒杀鸡作食”款待武陵渔人的古桃花源人早已化作尘土,只有冰冷的乱石荒茔躺在极目处的萋萋山色中。依然如故的是古桃源人的后裔如他们祖先一样的古道热肠,以最质朴最隆重的仪式欢迎游客们的到来——挂彩旗的民居、树叶伴奏下翩翩起舞的山里少女、管弦齐鸣的苗家古乐、热恋中少男少女的山歌对唱、列队笑盈盈的村嫂……无不洋溢着最真挚的情意。看,那些趴在木楼窗口憨笑的山里娃儿,那些编扎竹筐怡然自得的白发老翁,岂不是穿越千年的陶令笔下的“黄发垂髫”?一代代的桃花源人在这片神秘的山谷中葱茏,生生不息。浓浓的古风人情和万般的幽绝景致,古武陵渔人眼中的桃源佳境,就这样活生生地在我们眼前展现。
今天,虽没有遗落的瓣瓣桃花,那拣拾一番不再拥有的清纯的意念,却开始渐渐地在每个人的心间沿着小路扩散滋长。花木潮湿的气息与春草嫩青的香味弥漫林间,沁人心脾,更加速了人们怀古的心情,禁不住地要凝神呼吸这清新醉人的空气,去过滤桃花林外每一份疲惫而杂乱的心绪。
乌江春雨
不敢肯定那场雨是不是一直下了两千多年,但当我们抵达酉阳龚滩古镇的时候,天上确有众多的水滴。我立即感到了湿润,乌江边油亮光洁的路面上,大量的水分子在舞蹈,浸湿了周围的每一个细节。沿着润滑的石梯拾级而上,古镇暮霭的后面依旧是浓密的灯火。小镇抵达瞌睡的边缘,路上的行人也衰减到稀薄。一个人独步在微寒的高地,凝望这个百里乌江画廊的核心区,气息是新鲜的。它周边的山峦、水路、峡谷和湿地,晨起的云霞或暮达的雨霁,以及紧随其后的微风和尘埃,为数众多地支撑了我的想象。我不敢肯定,在这个初春,华灯之下无数个温暖的梦里,会不会还纠集着大批的烟云、瘴气?还会不会有成群的毒虫、异兽以及大片大片块状的墨绿?我不敢肯定那个曾经“后山坡上凤凰嘴左边岩崩,滚塞乌江涌行船”的龚滩,会给后来一直辗转不停的土家人后裔,留下些什么?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会刻画下一些怎样的痕迹?我不敢肯定那个关于“织女楼”的故事,会不会仅仅只是一个道听途说?那一幕关乎于情感与理性、道义与背离、真挚与虚伪的纠葛,还会不会延续至今,被传承、被呼应,抑或重演?……
但我的确看到了那场雨。它一副淅淅沥沥的样子,二千年了,竟没有多大改变!雨滴坠地时,巴人阿强,沿唐岩河就来了。在他到来的时候,眉头就像乌江峡谷中的愁云一样纠结。他的外衣——一些粗制的麻片,破旧并裹满风尘。腰间悬挂的宝剑,发散着青铜一样晦暗的颜色,上面残余的血迹,依稀可辨。起初,虽屡遭土家人排挤,可仍坚持与他们共同劳作。渐渐地,土家人消除了敌意,视如己出。他们热情、亢奋、喜悦,情不自禁,跳起摆手舞,溅起的泥垢在巴人阿强身上不断添加着更多的斑驳。而他,却缄默、沉重,目光灼灼,对身边的事物反应迟钝。好像只有简单地眺望,是他仅存的需要。他知道,此时的他,可以深醉、可以沉睡,但却不能停止对一个叫做“惹巴涅”姑娘的痴恋。可翠宇珠廉终究锁不住少年血脉里远大志向的激荡——越来越渴望回到东南风吹来的地方啊,回到那有烈酒的巴国,去为解决族人的缺粮困扰而策马杀敌。那艘漂亮和快捷的陶船,那样简单地掳走了她的思绪。只有乌江的春雨年年如约而至,一样细细飘洒。雨丝温柔的滋润下,桃花也年年自在地盛开。路上越来越热闹了,她却越来越寂寞。惹巴涅日盼夜盼,那个佩剑少年却再也没有出现(据说他不幸遇难于归途),苦思积虑终于香消玉陨。她最后的呼唤绵延细长,就像是一个问句,美妙得如同交媾时的呻吟,真的好听。
神女死了,随后的人,后来的人,所有的人,包括你我的人——恪守诺言。沉默是金,把一场轰轰烈烈的异族之恋,心平气和地掩盖了上下几千年。
我也是凭借了这一场雨,才得以偷窥。二千年了,终于有人鼓足了勇气,摸索到织女楼深处。我发现,陡峭的峡壁是无数高举的墓碑,脚下的水面早就板结成一块坚硬的翠玉。雨粒粗暴地落下,打击我的肉体。在天与地的罅隙之间,虽有难以启齿的疲惫,而更多的局促堆积内心。我看见,巨大的风和细小的风都接踵而来。它们是万事万物的代表,是就这一场千古异族之恋,要对我作的深度盘问。我沉默,欲言又止。
渺远的天际下,只有江水在坦然地呜鸣。那样的声音——悱恻、持久,震撼情绪,更像是哭。但左听右听,都只有一个意思——愿留共居!
清明粑
旧时文人,对于珍馐美食,总不愿过多属意。一碟佳肴,本颇费人神思,竟不如无人理睬的老梅陋石、寒塘野舟来得隽永,似乎谁也不愿意用味觉感官这样的俗情来撩拨自己的高雅。
对于这些,我欲说还休。
“清明久旱野苗枯,过食膏粱忘馁腹。燕子花开满金色,鼠曲草盛泛芳馥。煎汤为饮疗民疾,蒸饼成糕果口福。承传巴人俚巷技,粑粑馋引世间独。”一个个小小的清明粑,承载起我太深的岁月印记——儿时,年年青黄不接春三月,清明粑就成了我们的救命粮。
打开来自杭州的快递,纸箱子里冒出的还是阵阵寒气,知味观的青团(即清明粑)被冰袋裹挟着,从几千里外奔波而至,只为满足我记忆中的一抹草色,一缕清香。
仲春,春风骀荡,桃红李白,绿意恣肆。田野里长满了各种野菜:折耳根、马齿苋、灰灰菜、野葱……最好吃的,莫过于清明菜了。
清明菜的绿色是让人一见就会爱上的,以至于一往而情深。这种绿色,是把山间过于浓密的葱翠变得柔和了,又把水底过于清淡的缥碧变得黏稠了。它是一种有幽香又略带涩味的绿色,却不是自然界本身就有的。田间地头的清明菜多得采也采不完。穿着尚不肯脱下的棉衣,我们在田间地头寻找,原本以为真正是没有了,谁知向脚下一看,又有一大片。大人们经验更多,他们说先回去睡一觉,第二天一早来,就又会长许多出来的,都缀满了晶莹的露珠——春天的性情在于生长,谁都不愿把自己的能量收敛起来——清明菜也是。
采回家后,母亲小心翼翼地掐取它们的嫩芽部分,将其彻底清洗干净;烧开水,将洗净后的清明菜焯一下,立即取出,用刀剁碎;然后将适量面粉慢慢放入清明菜碎末中,揉搓成软软的菜面团;将菜面团捏分成等量的丸子(大小随意);每个丸子下用甑帕或粽叶垫上,上锅蒸,冒大气后15--20分钟,清明粑就可以出锅了!揭锅的那一刹那,随着热气的升腾,“小家伙”们水灵灵地展现在眼前,像极了漫天春风中最灵幻的那一阵,将湿润田野中最馥郁的那一缕花香带了进来,沁人心脾,不经意间将春天的绝美挥发到了极致。母亲用手扇一扇热气腾腾的蒸格,然后拿双筷子往丸子里一戳,凑近一看,筷子上没有沾到东西就说明清明粑熟了。然后,母亲便用筷子夹住一个,吹了又吹,然后递给我:“慢点儿吃哈,不要烫到了哟。”我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大快朵颐,绵软、甘甜、清芬,食之顿觉满口生津,浑身舒畅。
然而,这个世界上却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所有的永恒都被研磨成了时间的粉末。我们的永恒即使不被忘却,也会让另外的东西给覆盖掉。
今天,对于习惯于“数字原生代”城市生活方式的孩子们来说,物质生活的渐次丰盈以及家庭结构的小型化,让他们得到了万千宠爱。给孩子们的精神补“钙”——回到农村进行“生存体验”,本应该是万能的“创可贴”;可为了让孩子接受为了吃苦而吃苦的忆苦思甜教育,似乎又成了一种牵强和迷失。
春天的雨还是不约而至,继续给河面笼上一层轻纱,漫溢出暧昧而朦胧的半透明来。然而,田野里却再难见到孩子们奔跑的身影了,因为他们的幸福被另外的东西所定义。在孩子们看来,乡下没有好朋友、没有手机和WiFi,无法打游戏,晚上天太黑,只能待在家中看电视、听狗叫。
春天变得多么含蓄啊,它藏到了一个角落里——或者是天空的一隅,或者是大地的一旮,必须要细细咀嚼才能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