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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2024年第3期 | 干海兵:豌豆花

2024-08-14 15:5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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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海兵,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出版有《夜比梦更远》《远足:短歌或74个瞬间》《大海的裂纹》等诗文集多部。现供职于巴金文学院。


到东海去

该对蹑手蹑脚的露珠说什么呢

此行万里,从川康山地

一朵格桑花的哈欠开始

从贡嘎雪峰的一羽夕光开始

不要停下来,沿318国道

拐向沪蓉高速,跟随打工的

人流,一直往东去

无色无味的露珠

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汗,变成了泪

变成了咸咸的中年的宽阔

也有走着走着就没有了的——

来不及到达的,才是真的大海

蜉蝣

蜉蝣起于清澈的江湖

生于朝终于夕,柔软在天地间

薄薄的翅膀偶尔像刀锋

它跌向水面,撞向大树

用挣扎向天空索命

一生的努力,都差一点点

都是用小小的路,削自己的足

谁看见它流过泪呢

比大湖还大的泪珠

挂在夕阳碰碎的翅膀下面

挂在混沌的天地中间

那么密、那么重、那么痛

蜉蝣在撞击黄昏的钟

如人世苍茫

如宇宙不息的漩涡

豌豆花

笑起来像豌豆花一样的

小女孩,穿着淡色的裙子

在闹喳喳的同学中

是另一个抿着嘴的春天

如果可能,做我女儿好吗

或者做我淘气儿子的妻子

就在这个春天长大

就在这一刻,把故乡山野

豌豆花的所有秘密

完整地讲给这个都市听听

我希望所有喧闹停下来

匆匆的汽车,浮躁的行人

打桩机、电钻、喇叭,荧屏上的演讲

停下来停下来

让豌豆花讲讲她看到的春天

这个春天有些不一样

穿着淡淡的裙子

抿着粉粉的嘴唇,隐藏在

众多过早发育的女孩中

家事录

午夜两点起床,不是老婆的

微鼾催促我,儿子的梦呓催促我

一切安好。地球离开所有人

依然在转。窗台上的蟋蟀

在朗诵、对答

午夜两点起床,穿什么衣服

都是多余,身体像松弛的时间

系不住,遮不住、挽不住。

什么都不需要了,包括黑得心安的

无梦之梦,随光消逝的世界

多余的触角。一生经历过多少夜晚

我从来没有如此看过,听过

就像妻子在变老,儿子在长大

午夜两点,这微凉的安详

伴我站在窗口,流星哧哧飞过,

离开的,到来的,在巴掌大的

宇宙中,悄然转换

独行

我目睹了父亲的死亡

如时间抽丝剥茧,他飞走了

留下没有痛感的世界。夜色笼罩

窗外车水马龙,市声鼎沸

没有一丝静谧来安放

我幻觉中的闪电

被死亡狙击,停在了

8点20,春天般冰冷的

双手,仿佛给我的坚硬密码

到哪儿去,到哪儿去

列车已经开走,我握着的

是一段梦魇的铁轨

一个小人物带走的黑色

是所有白日梦的灰烬

人生如此平顺,如心电仪

剑指远方,亡魂踽踽独行

黄昏的飞机

暮色中的飞机,在橘黄云层中

碰了一下夕阳,翅膀摇了摇

那么黏稠的告别,让机舱中的人

陷在冷色花边的梦中

飞机一直向南,北斗星

有点倾斜,在十二月

最后的尾声中,那么遥远

仿佛被薄霜收割的大海

飞机飞向大熊座、人马座

猎户座......没有亲人的流星

在老去,夜晚张网以待

秋天的樱桃树

樱桃树上最高的那一粒

敬献给乌鸦或喜鹊

它面容苍老,如干枯的心脏

神听见过它欢快的心跳

只是一直未向它

伸出双手的拥抱

我们甜蜜的昨天

孤零零地挂在空中

如塌陷的血红句号

它占据高处,提升着

喘息的南高原又被风弹动

像此刻孱弱的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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