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有幸在《当代》,也是在第五期,发表了中篇小说《遭遇一九五〇年的无名连》。那个小说讲的是一个叫王大心的指导员带着四五个战士在大戈壁深处完成任务的故事。小说中的王大心从一本军事杂志上了解到,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一个志愿军连队为了阻击敌人冻死在了高地上。作为一名活在当下的我军连队主官,他非常震撼,整整一个连队,为了夺取胜利,能够一声不吭地冻死在寒冷的冬夜里,上到连长、指导员,下到新兵,为了这个信念,没有一个动摇,没有一个退缩。他也试图去琢磨,在那个死亡的冬夜里,那个没有留下番号的连队,他们的连长、指导员,他们的老兵、新兵们都在想些什么?是什么让他们如此整齐划一地接受了死亡?
指导员王大心的问题当然也是我的问题,差不多是我写军旅题材小说以来遇到的第一个问题,也是鼓动着我一直写这类题材小说的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整整十年之后,我的又一篇抗美援朝战争题材中篇小说《少年与湖》刊登在《当代》。这个小说写的是长津湖战役期间,一支连队为阻击南逃美军而壮烈牺牲的故事。应该说,《少年与湖》是对《遭遇一九五〇年的无名连》当中所提出的问题的一次回答。这十年间,我接触了不少关于抗美援朝战争的资料,无论是我方的,还是美方的,让我触动最大也获益最深的是那些参战普通士兵所留下的回忆文字。这十年间,我也虚长了十岁,有了一些人生经历,对生死、信仰、良知这些有关人生的价值有了一点肤浅理解。这些因素集合在一起,使得我能够回到当年的现场,也能一定程度上回答当年的问题。写好革命战争历史题材小说是不容易的,或许历经十年时间也不过向前走了一小步。
理解历史需要巨大的感情,因为历史当中有无数当下的我们无法理解也无法面对的东西。如果我们的脊梁骨不足够坚硬,那么我们就无论如何无法理解抗美援朝战争,也无法理解那场战争当中的普通士兵。这是文学应该关注的问题,也是文学应该回答的问题,而且对当下来说更是真问题。再过几年我就五十岁了,热血澎湃的时候少了,差不多只剩下固执和倔强。来这人世间一回,还是要写一点自己觉得真正有意义的东西。否则老了的那一天,写不动了,总会心里不安。我觉得对于文学作品来说,付出多少心血,它就能在时间的长河里活多久。岁月的潮水尽管无情,但有情的文字终是不怕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