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新春人物丨当代作家 蒙顺安 作品年刊】

      蒙顺安，广西南宁市人。广西博物馆退休干部，工艺美术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高级作家。荣获鲁迅诞辰130周年《鲁迅文学奖》，作品有：短篇小说集《红军留下的宝藏》作家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69级二连三排》作家出版社出版。多篇小说散文获全国征文大赛一等奖。

机   遇

　　“海哥小龙虾”红布招牌在夜风中摇摆不定，大红彩塑价目表旁小彩灯闪烁，两个姑娘正在价目表上指指点点。

　　“老板，炒一斤半小龙虾！”

　　“一斤半？四十五块钱，你第一次来吧！优惠价，五十块两斤。”

　　“老板真会做生意，！两斤就两斤，秤！”

　　“靓女，没看见我在忙着抄菜吗？自己捞，自己秤，龙虾就在那大塑料桶里。”

　　“自己秤？我贪心称你两斤半，你不是很亏？”

　　“靓女，做人要讲诚信，你相信顾客，顾客也相信你。占小便宜的人有，像你那么青春靓女不会。”

　　“老板真会说话够大方，靓仔又年轻，怪不得独你这摊最热闹！彩灯圈里都坐满了人。好生意，发大财！”

　　“发大财谈不上，两餐没问题。”

　　“招工仔吗？我帮你打工。”

　　“开玩笑，靓女帮我打工？”

　　“靓女也要吃饭啊！一个月打生打死二千多，年青人那个不想打两份工。”

　　呼呼响的炉火映照着他凝重的脸，姑娘说的：“一个月打生打死二千多”，他深有体会。两年前，他在地铁工作，那工作还是父母拜托亲戚朋友找来的。工资不高，每月扣除各种费用到手三千多。认识他的人都羡慕这份工作，特别是父母把这份工作当作家里的荣耀。确实在地铁工作旱涝保收，特别是疫情其间他比同龄人都好过。

　　为了缓解疫情过后就业压力，政府放松了就业政策，允许个人摆地摊。他在地铁上班，地铁站周边有很多夜宵摊位，他有空就去品尝考察，和夜市老板交淡，认为这是个人生机遇，不能放过。父亲是单位里的厨师，他从小耳染目濡，炒菜也有两下子，厨艺并不比这些摊点老板差。他铁了心要辞职开夜宵摊，但父母这关怎么过？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下岗潮。父母同在一个单位，只能留一人在岗，父母商量了好几天都决定不下。父亲是单位里的厨师，父亲的好友也在下岗之例。他看上父亲的厨艺，劝父亲把岗位留给母亲，邀他一起开大排当。但父亲拒绝了好友的邀请，选择母亲下岗。经十多年的打拼，父亲的好友已住别墅开豪车。而父亲呢还是住那套八十年代的旧房，坐一架随时掉链的烂单车。

　　“你只衰仔，好好的工作不做，辞职开地摊，你想激死老豆揾山拜，摆地摊，小学文化都有余，我不吃不穿供你读大学，是要你出人头地，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好工作，你要辞职摆地摊，混账！真是前世不修养了这种衰仔，激死我啊！”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用手对着自己胸口捶打。

　　“啊海，你真想气死你爸爸吗？老鬼，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啊海不是回来和我们商量了吗？”

　　“勿得商量，辞职摆地摊滚出这个家，当我没有这个仔。”他气冲冲地走出家门。

　　“啊海，你真要辞职摆地摊？你看看厂里，我们这代人，下岗摆地摊有几个发财的！欧叔住別墅开豪车，是他命好！”

　　“妈，我是个男人，我不想每月三千白白耗费我的青春，人生不搏一搏，你怎知到我命好不好？如果我一辈子在地铁工作，一月三千。做到退休和爸爸现在有什么区别，爸爸就是一面镜子，照见了我的未来。这样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我不想从重复爸爸走过的老路，辞职搏一搏，过另外一种生活。妈，政府为了民生，开放地摊夜市，不收摊位费，不收税，赚得多少都是自己的。这种机遇解放几十年来头一回，这种机遇放过，可能一生再不会遇到。我的厨艺不比外面开摊的差，从小看着爸爸炒菜，爸爸炒的小龙虾，酸菜鱼……都是夜市所好。妈，你跟爸爸讲，我还不到三十，做几年赚不到钱再回来找工作。

　　“衰仔，我帮你讲，勿碰得头破血流，你是不死心的，发财容易吗？”

　　发财真不容易，两年来，他起早贪黑忙得团团转，晚上零晨二点收摊回家，睡几个小时，早上十点，到离市区十几公里的海鲜批发市场，进鱼虾蔬菜。下午四点准备，五点出门，天微黑开摊。每当劳累疲惫，夜深客少时，他怀念在地铁工作的时光和父母在一起时的休闲生活。如今父子如仇人。他自思，忤逆不孝，牛马样的奔波劳累值吗？难道我错了？，不，我没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发财过好日子是人之本性。爸爸，挨更抵夜，我想吗？如果你留绐我一百几十万，我天天叹茶做个乖乖仔。”

　　“老板，龙虾真好吃，想好了吗招不招工仔？”靓女笑咪咪地说。

　　“靓女，等我赚一百万再说！”

　　“啐，一百万，你睡梦啊！”

　　一百万不是梦，是目标，天黑忙到零晨，为什么？为了梦想成真。不要小看小小地摊，生意好时，一个晚上纯收入过千，再不好也有几百。两年下来，他的银行户头已超三十万。他开始关注各类投资，聆听吃客门的投资经验和未来投资方向。民以食为天，只要政府政策不变，咬咬牙关，坚持下去，一百万不是梦。如果有一百万，下次机遇就不是摆地摊了。

妈 妈 的 手

　　妈妈八十大寿那天，祝寿宴上亲朋满座，我坐在妈妈身旁，作为长子，妈妈八十大寿，开宴前我应该讲几句祝寿的话，讲什么好呢？全世界都知道世上只有妈妈好，那些俗套的老话我不想讲，但又不知讲什么。孩童时，每当我遇着难事，总爱摸着妈妈的手，这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此时我又摸着妈妈黑瘦的手，手指拈拉着她手背上的老皮，灵感一动我就站起来说：“各位亲朋好友，欢迎你们来参加我妈妈八十大寿生日宴，祝福祝寿的话大家都听多了。今天讲讲我妈妈的手。”

　　小时候，我讨厌妈妈的手，因为妈妈的手又黑又粗，还常常把她满是老茧的手伸进我后背，我感到又痕又痒。每当妈妈想把手伸进我背时，我就跑开说：“不要，不要，痒！”

　　喜欢妈妈的手，是我得了哮喘病后。每当晚上睡觉时，我一躺下气就喘不上来，难受得不能入睡。是妈妈用她那双又黑又粗满是老茧的手，在手心上滴上几滴百花油搓均，唱着儿歌轻轻在我胸部上揉摩，我不喘了，我感到妈妈的手又暖又滑，我摸着妈妈的手睡觉了。

　　读书了，那个年代在农村，一个一块多钱的书包要挣好几天的工分才能买到。农村的孩子上学没书包，大多数同学都是用一张报纸把课本和学习本包着，夹在腋下。唯独我的新书包特别显眼，草绿色的，上面还绣有一个红色的五角星。班里同学羨慕得问我：“书包那里买的？”我骄傲地说我妈妈自己做的！

　　准备开学的时候，妈妈说带我去公社供销社买书包，我高兴地拉着妈妈的手在供销社走了一圈，最便宜的书包都要一块伍，我喜欢的军色书包要二块多，二块多那是妈妈一星期的工分。最后妈妈在供销社布柜上花三毛钱，买了一尺半粗白扣布和五分钱一包的草绿色染料她说：“回家自己做书包。”我很不高兴，回家的路上我甩开妈妈的手，离她远远的不跟她走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妈妈叫我起床，我闭着眼晴装着听不见，赖在床上就是不起来。妈妈知道我怪她不买我喜欢的书包生气了。“不要装睡了，睁开眼睛看看妈妈给你做的书包。”听到书包，我睁开眼晴，哗！只见妈妈手里拿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上面红色的五角星特显眼。那正是我在公销社想要的那种书包，我一跃而起抓住这个新书包问：“妈妈什么时去买的？”

　　“傻孩子，这是妈妈昨天晚上缝的，比供销社那个差得远了。”

　　因为恨妈妈不给我买想要的书包，回家后懒得连厨房都不愿进，妈妈怎么染的布我没有看。没想到刚过一个晚上，妈妈就用她那粗糙的手用针线给我缝出了我想要的书包。我紧紧抓住妈妈的手：“不，比供销社的漂亮，供销社那个没有五角星，我更喜欢妈妈做的这个！”

　　妈妈的手不但针线活做得好，还是生产队里一把好手。她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能赶牛犁田的妇女。生产队里有一头大牛牯，不仅力大，脾气更倔，犁田干活时脾气一来任你怎么打它都不会动。村里的男社员都不愿使用它，但妈妈使用它时它很听话，叫它东它不敢西，服服贴贴的。我抓住妈妈手说：“妈妈你的手真厉害，大牛牯都怕！”

　　“不是妈妈的手厉害，是妈妈了解队里的田地，村里有几百亩田地，烂泥有深有浅，犁田时烂泥深的犁头就插深点，烂泥浅的如果犁头插深了牛就拉不动，牛不会讲话，拉不动它就发脾气不走，你越打它它越倔。每次用它犁田，都要根据田的烂泥深浅情况下犁。每次犁完田都牵它到塘里把身上的泥冼干净，再拉它去吃它爱吃的青草。动物都通人性，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何况人！你要对你的同学好，尊敬老师，同学和老师也会对你好的。”我记住妈妈的话，读书的时候，团结同学尊敬老师，工作后不论贫富都交朋友。

　　我的女儿出生后，要帮她洗澡，我看着手掌大的女儿，软绵绵的，老婆和我都不知如何是好。刚好妈妈来了，她二话不说就把手伸进洗澡盆里：“水有点热，小娃娃刚出生，肉嫩皮肤薄，大人手感到暖就行，加点冷水。”她伸出粗黑的左手，托住女儿的头和脖颈，右手伸到女儿背上，双手托起女儿放到洗澡盆里，然后用左手拇指和食子夹住女儿的耳朵，不给水进耳朵，右手轻轻用热水抚洗。女儿不哭不叫，小手小脚在水里舞动让我们夫妇都看呆了。

　　妈妈这双又黑又粗长满老茧的手，从前不但撑起了这个多子女的家，还带大了众多儿孙。现在尽管妈妈老得手上只有皮和骨，但我工作生活上只要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回家摸摸妈妈的手，她会给我力量和知慧。

　　在一片掌声中，我紧紧抓着妈妈的手说：“妈妈祝你生日快乐，健康长寿！”

生    气

　　“呱呱……”一声声如同银铃般的婴儿啼哭声，给整个家庭带来了生气勃勃的气氛。老公、公婆、月嫂、八十多岁的太爷爷，连小中风手脚不灵便的太奶奶都随着哭声围了过来。

　　“哎呦！我的大孙子哦，不哭不哭奶奶抱。”

　　“不能抱，一哭就抱，惯坏他！”

　　“去！你懂什么？奶奶抱孙子天经地义，他这样哭你不心痛吗？要是我手脚灵便我也要抱。”

　　“奶奶，爸爸说得对，不能一哭就抱，小孩哭泣好，他不会讲话，哭对他的肺叶量好。”

　　“我孙子说得对，男孩子不能惯着他，哭就哭，几十年了，家里没听到过小孩哭声了，有小孩哭声，家里才有生气，我喜欢听高兴听。”

　　一家几个大人围着一个小孩转，公有公理，婆有婆理。我是孩子的妈妈，是这个家里的孙媳，是小辈，我不好插话。但看着儿子给这个老气暮暮的家，带来一股生气，生产时的痛苦，丢到九肖云外了，心里甜滋滋的。

　　我们这代人都是独生子女，没出嫁时在家，父母爷爷奶奶都把我当宝贝。出嫁后家里就剩父母爷爷奶奶四个老人。爸爸常打电话给我说：“我嫁出去后，爷爷奶奶都不去菜市买菜了，厨房都懒得进，只有我回家时爷爷奶奶才有笑容，叫我常回家。”我很想回去，但分身无术，我嫁的老公家里一样有四个老人。我和老公都在公司上班，每星期只有一天休息，休息日多随老公回婆家，心里有亏欠感。我和老公约定，等以后有了小孩一定要给外公外婆带，弥补心里的亏欠。老公应承得爽爽的：“都听你的。”

　　出产房那天，门外除了老公、父母、家公、家婆，连手脚不灵便的太奶奶都来了，我激动得差点流泪。

　　在进病房的过道上，我听到了太奶奶的话：“都是做爷爷奶奶的人了，还不赶快回家，坐月子要准备很多东西的。”

　　家里人都走了，我望着睡在我身边的儿子，问老公：“我们不是说好坐月子回我妈妈家的吗？奶奶刚才分附你爸妈回家准备坐月子的东西，怎么回事？”

　　“你刚才都看到了，奶奶那么老了，手脚不灵活，你生了，她非要跟我来，如果我不带她来，她说自己打车也要来。在车上她跟我说了很多坐月子的事，她说她住的房子比我们大，空气阳光都好，坐月子回她那里好。我理解老公的心思，他是奶奶带大的，和奶奶感情很深，如果当面拒绝奶奶真的有事……

　　晚餐时，我八十岁的爷爷奶奶打车亲自给我送鸡汤。看着床上睡着的小重孙两老笑得合不拢嘴。

　　“小乖乖长得很像爸爸！”

　　“那点像爸爸？自古都说儿子像娘，你看鼻子眼睛小脸蛋像她妈出生时一模样。”

　　“像谁都好看，小乖乖过两天出院回太公公家住，太公公为你准备了很多好玩的东西。”

　　“爷爷，坐月子我们不回去了，回太爷爷家。”

　　“你说什么？回太爷爷家！不是说好回我们家坐月子的吗？怎么又变了？为你收拾的房间，为你去大塘村定购的土鸡不是白定了吗？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亏爷爷那么痛你。”

　　“爷爷，不是我不想回去坐月子，人家说：‘回娘家坐月子对老人不好’。”

　　“谁说的？”

　　我真不知怎样回答爷爷，刚才看到爷爷生气的样子，顺口胡说的。老公见我回答不出：“爷爷不要生气，是小珺在网上看到的。”

　　“网上的话你们也信，走！老太婆我们回家。”

　　爷爷气呼呼的走了，我赶紧叫住奶奶：“奶奶快点追爷爷，满月后我还有几个月的产假一定回去住。”

　　在太爷爷家坐月时，隔天父母都给我送爷爷奶奶亲手炖的鸡汤。自我结婚，两家很少来往，偶尔见面都很少说话。儿子的出生就像一条纽带把两家纽得紧紧的。连不愿在别人家吃饭，话很少的爸爸，每次给我送鸡汤都主动留下吃饭，而且话很多。

　　满月那天，父母、爷爷奶奶在家里煮了几个拿手好菜，一起到太爷爷家祝福我们的小宝贝满月。我真没想到，八十岁的爷爷奶奶会来，我抱着儿子在门口等。

　　“呦呦，怎么站在门口，门口风大。”

　　“爷爷，满月了，可以出门了！”

　　“对对对，今天满月！你爸爸妈妈奶奶在后面拿东西，我先上来，问你句话，生宝宝那天讲的活算不算数？”

　　我笑着用头示意：“呢，东西我已经捡好了！”

　　爷爷见到厅中沙发上那几个包，笑得连连说：“还是你懂爷爷的心。来！来！太公公抱，太公公住的地方像公园，有好多鸟，天不亮它们就唱歌很好听的，太公公每天带你去听鸟唱歌，好吗？。”

　　儿子的哭声给家里楼里带来了勃勃生气，楼里人见了爷爷奶奶都说：“孩子的哭声那么洪亮整栋楼都听见，一定是个男孩。”爷爷爷奶奶高兴得好像年轻了好多，他们天天都是笑咪咪的。每天早上八九点爷爷奶奶都要下楼推着重孙在小区里走一圈。凡走过之处都给人带来笑声和赞美声。更好笑的是，平常连吃碗粉都不舍得吃的太奶奶，为了见到重孙愿拿出几百元请我们全家喝早茶。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前我並不把这句话放在心里，认为那是古代物质不丰富，养儿防老的旧俗对人的约束。新时代，父母老了都有养老金，不用后辈抚养，对父母的尊重和关爱就是孝顺。生不生小孩那是自己的权利，别人无权干涉。

　　儿子的出生，老人们的喜悦，亲情的回归，家的浓烈气氛。我从新体会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精深道理。体验到太爷爷那句“有小孩哭的家才有生气”。家如此，何况国！生产时的立誓，“不再生”，丢到九肖云外。

　　呱呱……儿子，不哭不哭，过两年妈妈再给你生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