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作家
应天庆 国庆作品展
作家简历
ZUO JIA JIAN LI
应天庆 江苏镇江人。毕业于苏州大学外语系,曾任南京师范大学附校督导、《江苏教育》等多家省级报刊特约编委,为《中国散文网》专栏作家。曾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近百万字论著及文学作品。出版长篇小说《姑苏雨》、散文集《天鹰》、综合作品集《菊园吟》,多篇诗歌获全国性大赛最佳诗歌奖与金奖,多篇学术论文被中国人民大学书刊资料中心收录。
祖国万岁
国庆作品展
GUO QING ZUO PIN ZHAN
燕子雨
案首置放了一本散发着油墨芳香长篇小说《姑苏雨》的样书。百花洲文艺出版社责任编辑希望我给这本长篇小说写一梗概。窗外,传来春雨击瓦的声响,一道思绪的光宛如一道闪电掠过我的脑际。我托腮凝思,缓缓地,春雨的滴答声响幻成了姑苏平江河波的浅吟低唱,幻成了东山月下朦胧桔林的疏淡剪影,幻成了太湖抗日烽火的闪光利鞭。我托腮抬首,缓笔写下:“姑苏雨,花间泪,爱恨情仇水乡吟;姑苏雨,人间鞭,抗日烽火天堂燃。”
这本长篇小说问世后,省内《新华日报》与《扬子晚报》作了报道,国内不少主流网站亦作了推介。我的心又一次飞向了茫茫烟雨中的姑苏城。
我们镇江应家人为一书香家族,但江南姑苏却是我们的灵魂故里。
母亲九旬大寿时,弟弟李新,油画大师、苏州美专颜文樑校长的入室弟子、南京艺术学院资深教授从南京专程前来道贺。
徽派建筑的九如巷幽静庭院里,李新舅父缓缓展开用蓝花印格绸布精心包裹的油画,呵,是烟雨东山,母亲的眼眶湿了。“我们李家人就是从姑苏东山走出去的,在苏中小镇为纪念故里,还仿建了一座雕花楼。要不是那年漫天飞舞的大雪,我现在说不定已成为一名苏绣高手呐!”母亲说着,转身望向堂屋。一幅清雅的“东山笑菊图”掛在母亲的帐前。清亮亮的月下,一朵笑意盈盈的饱满秋菊撑成一张快乐的伞。母亲的名字就叫“菊如”。
一个明媚的秋晨,正在江苏教育学院省首届外国专家师资培训班学习的我接到舅父李新的电话。他笑着告诉我,他长萦于心的一个肖像创作计划即将完工。我兴匆匆地踏进他的明亮画室,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平实老人的蔼然可亲面容。瞬间,我忆起了,这位老人就是颜文樑大师,一代油画宗师,苏州美专创办者。
画上的老人蔼然地凝视着前方,微皱的眉头沉思着,嘴角微笑着稍稍上扬。一袭棕色的棉衣饰以一条已陈旧的拉丝围巾。在2022年纪念李新油画展开幕式上,原南艺院长深情地说:“这幅肖像画已成为新中国自己培养的第一代油画家的经典之作”。
舅父在苏州漫长的学习与工作期间,曾多次去东西二山,太湖浪花的纯白,东山红桔的清香与西山芦苇的银黄漫溢在他的心间。苏州亦没有忘记这位从苏州出发与苏州缘深情浓的画家。在纪念颜文樑大师百年寿辰的系列活动中,李新的名字特别令人注目。苍茫的湖天,飘摇的桅杆,透现出舅父李新对家乡姑苏静美湖山的深挚喜爱。2022年南京艺术学院又在金陵—画院隆重推出李新油画展,让江南大地再次漾现吴门画派燕子烟雨般的迷人风采。
六十年代一个夏天,我接到了苏州大学(原江苏师范学院)外语系录取通知书。
“你是第四个踏进这所天堂名校的应家人。”父亲的声音庄重而自豪。
“王健外甥与其弟王佶毕业于东吴大学法学院,天士与你均就读于外语系,这种哥俩好的治学文脉在这所江南名校可能还较罕见呢。”
“一个月夜,我到了东吴大学校园,你王健表兄夹着一堆法学书籍匆匆赶到会客室,刚进门,一摞书哗地落地了,他急得直搓手。”王健表兄的好学是父亲不倦的话题。
如今,在秀美如画的苏大天赐莊校园里,巍峨的法学大楼前,王健表兄的铜像笑立在阳光下。他的笑眸满含对姑苏大地的深情。一个秋日黄昏,我走近钟楼草坪。一次不平常的会晤映现在我的脑际。那天,当我刚踏入王健法学院书记办公室时,大楼里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当我把我们三兄弟赠送给王健法学院的著作递到这位法学院书记的手上时,他的脸上显现出欢悦的神采。
当我大步跨入钟楼前草坪时,一群白鸽飞掠而过。镇江敦本小学兰谷堂的月影梅韵与王健法学院前嘹亮的鸽哨共同织成了江南大地有声有色的慈善之脉。
一个春日傍晚,我收到一份挂号邮件,哦,是苏州大学艺术学院一位学生寄来的,还附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这位南师附校昔日学子风华正茂,他用灵动的眼眸扫向前方。前方有张熟悉的面庞,哦,是王嘉廉,表兄王健之子,这位事业有成的电脑灵龙酷爱美术,他在苏大美术学院曾设立奖学金,力推吴门画派再现历史辉煌。
金陵紫金山下,南京大学一间普通教工宿舍里,二哥应天士将一本《当代外国文学》递到我手上,说“苏联汉学第一人艾德林中国文学漫谈这篇文章值得一读,我只是一位发问者,重点请看他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分析,特别是他对苏州的挚爱与对陸文夫作品的评价。”
二哥应天士时为南大《当代外国文学》副主编,他与我均毕业于苏州大学外语系。他为建国后江苏首部长篇小说“黑眉”作者。他与陸文夫先生交往较多。“陸文夫的美食家与围墙我均读过,苏州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我很想去一访。”艾德林在晤谈中深情地说。
二哥笑着又递给我一本杂志,是《雨花》。该期杂志刊有陸文夫的《棋高一着》与他的小说《江心小花》。“文夫先生和我是三同,同籍,同年,同舍。”二哥笑着继续往下说。我们的母亲祖籍苏州,后迁苏中泰兴,同舍指的是作协开会,他们常常共享一室。但有一不同,二哥接着说,“我不善饮酒,文夫酒量豪莽。”二哥的另一好友高晓声则酒量阔大。二哥说,江南大地上同时代的文友的人生涨落均在同一弧度上。接着他展出了一篇未发表过的散文作品。《太湖夜月》四个大字闪入我的眼眸。
二哥轻轻吟诵起来,“太湖静静地睡了,湖光山色陷入神秘的静谧。只有帆影,水一般的帆影拥抱着一切,东山渡水桥近了,我急急伸手船外,棒起湖中跃动不停的帆影,想带着它去东山桔林。”
我眨闪着眼睛,太湖、东山、落入湖底的帆影,还有抗日的漫天烽火、渔家不屈的儿女。这一切在我眼前织成一幅跃动画面。
回到雨雾蒙蒙的南师大茶苑,我悄然推开窗户,掬一棒湿湿的星斗光影于手心,启笔写下了一部久萦于心的长篇小说的书名《姑苏雨》。
我多想让晶莹的雨滴融入江南流淌的文脉,多想让自己的萦念化成灵魂故乡的一朵彩色的云。也多想让舅父、表兄及二哥留在姑苏的足印上刻上自己的心跳。
夜色里,一尾春燕笑着向我飞来,雨,还在下着……
孤 本
鹅毛般的大雪将学校图书馆楼染成一个微型水晶城堡,林馆长急速地皱起了清秀的双眉,一本馆藏的名家孤本丢失了。她真有点后悔。开学初,馆里的杂事千头万绪,她在学校官网上发了一个贴子,急聘志愿者来馆帮忙。一小时后,一批高中生闹闹嚷嚷拥进图书馆。他们中大都是男孩,领头的一个是头发烫成金黄色的高个男孩。林馆长心中一个咯噔,再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外籍专家的孩子,外号叫罗滨孙的国际班学生。林馆长头发已染霜,再过三个月就要办退休手续了。她原来是一位英文教师,老了、视力差,在讲台上已看不真切后排学生的面容了,于是她提出换岗到了图书馆。
这本馆藏书是她在外国进修购买的。作者是她的导师,一位特别有正义感的海洋专家,头发黄黄的,一个朝天挺的大鼻子上架着一副墨镜。“阿林,此书是我向教坛告别之作,只印了两百册,没料到,刚投放市场就销售一空,奇怪的是买家是一贸易公司。我真后悔,这家公司买断的目的就是一种不怀好意的雪藏,这里藏着祸心。”作为一名进修生,我只是轻轻“呵”了一声就打住了。突然之间这位海洋地理专家快速地将目光向图书馆四周扫了扫,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已经被灰尘遮没的书,塞到我的手心,双眉陡地一跳,眼神里显露出信赖的神色,“明天,你就要离开这个国度,三个月的相处,我认定了,写这本书是值得的。”阿林愣住了,这本书与她竟然有关。
到了位于青藤遮窗的教工宿舍,阿林打开厚厚的书,又是一愣。这是一本剪报合集,内容均涉及中国沿海岛礁的归属权。还附有若干页精美图片。青灰色的岩石,天蓝的植被,清明如镜的淡水,最让阿林心跳的是画上出现了数位黄皮肤黑头发的渔夫。渔翁们黑得发亮的眼睛燃着满满的自信。“我从世界多个顶级博物馆搜集到这些画页与照片。几乎没有一个出版社愿出这本书。最终,我自费印了两百册。”说到这儿,老人眼睛一热,有点湿了。“阿林,你明天就要回国了,带上它,就是带回一双老人的正义的眼睛。”
“它仿佛是孤本,它又是千千万万颗正义的跳烫的心。”阿林猛地握住老人冰凉的大手,含泪说。回到学校,她将老人送的书交给市有关部门。她思虑再三将自己所购之书放到了校图书馆的书架上,准备退休后她将“孤本”带回家中存念,可令她感到十分遗憾的是这本书竟然不翼而飞了。
一天,她忘了将手机带回家,丢放在图书馆办公桌上。正当她披上厚厚的大衣匆匆赶回图书馆时,图书馆一侧的办公室亮起了黄色的灯光。这是一间空置的房间,黄色的灯光火焰般烁闪着。听到噔噔的脚步声,灯光骤然消失了。林老师心里一怔,她悄悄藏到房间南侧的一株硕大的白果树后,灯光又亮了,还传出了喃喃自语的声音。阿林踮起足尖,透过青青窗格向里望。她愣住了,一位金发小伙子一边出神地看着那本孤本,一边嘴里还喃喃自语,渐渐地,金发小伙浓眉一挑,仿佛演员找到了角色的脉门,忽地站了起来,抡起胖胖的拳头,他的微带惊喜的声音从他的喉间迸发出来。阿林老师急步走到房门口,咚咚,她有礼貌地举手轻敲了两下。
“这本书是我爷爷所写之书,爷爷临终时,告诉我东方古国是他的学术之根,再三嘱我要到这个古老国家学习汉学,我们留学生部要排演一个节目“海魂”,我自告奋勇做了编剧。”
“真的不好意思,我私自拿了这本孤本,我知道这样的书是不会外借的,我就每天来抄一段,今天已抄完了。”
金发小伙子脸涨得通红,怯怯地蠕动了一下薄薄的嘴唇。
恩师的孙辈竟然跨洋来到了华夏大地的南京城仙林大地。阿林老师的心潮起伏,她深切感到人世间本来就没有断桥,只要心相连,那道灵魂之光随时会挨近,随时会架起一座彼此相通的彩云之桥。
“三天后,爷爷所在的大学有一个访学团来仙林访问,我们国际班全程接待,重头戏就是我们班演出的诗朗诵‘海魂’。”
阿林的眼湿了,她仿佛看见一位褐眼老人站立在高高的伦敦塔上。他的雪白胡须被夜风掠起,他穿着一件海魂衫,那一道道蓝白相间的横格多像老人深远的目光扫视着远方。
劳伦斯的眼泪
几经波折,茶苑的新房向双鬓染霜的外籍老教师劳奶奶伸出欢迎的双臂。劳奶奶不是她的真名,只因她爱管闲事,一遇到小区烦心事,她就会眼一瞪,细胳臂一挥,噔噔冲到小区凉亭,那是教工小区的心脏。一双亮园的蓝眼探照灯似地逡巡着围观的主儿,听到明白处,她就会用英语高喝一声,然后用结结巴巴的汉语明晰而斩决的态度判明是非。耸立在南楼前一棵玉兰树已树高三丈,遮断一至三楼的阳光。这棵树是我的同事栽下的。已有十年树龄的玉兰树在春日会吐出成百上千朵洁白的花朵,成为教工小院一景。可这棵枝繁叶茂的树在冬日却如一只不受欢迎的大手将灿灿阳光拒在绿窗外。那些鬓发染霜的老教师是冬日阳光的追星族,终于有一日,一位脸上终日挂着浅浅笑意的老教授向我开炮了,他绕着弯子,“呵,阳光,你这生命的使者,怎么被一棵树遮住了光彩?”特别令我气恼的是,他竟然重重地打了一个哈欠,晃着脑袋说,“当初老师种下这一棵玉兰树时,可能不知晓,这是一株乔木,三年就会窜成大高个,呵,没有阳光的日子就是没有欢乐的日子。”
忽然,劳奶奶猛地打开窗户。她住三楼,密密实实的玉兰树的油亮枝叶在她家的窗格上织成一个斑斓的绿网。她耸起耳朵、皱起眉,细听着这位老教师有针对性的抒情诗式的告白,渐渐地,她的双眼闪射出异样的光。
第二日清晨,褐色的广玉兰树干上贴出一张不知是谁用中文夹英文书写的小字报。薄薄的纸页上还画着一位扛着一棵幼树的风尘仆仆的老人。老人带着一副墨镜,沧桑的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我瞪大了双眼,双腿有些发抖了。这画上的情景我太熟悉了,这位老师在外文系任教,是一位女翻译家。那天,春雨霏霏,小区外的工地上卧着一棵受伤的幼树,女老师心疼极了,扛起幼树直奔刚建成的茶苑小区。她吃力地拿起铲子刨出一个深坑,然后吻了一下幼树枝干上的绿叶,细心地将小树放到坑里,又找来一张遮阳网,将小树盖好。晚上,她托着腮,在月光下久久凝视着这棵叶色并不鲜亮的小树。住在三楼的劳奶奶是一位外教,酷爱美术,她打开窗户正好看到这一幕,就用她的画笔记录下了这个瞬间。
我心里泛起了难言之潮,因为这位老师有一次告诉我。她将我们家小院的这一棵广玉兰树起名叫劳伦斯。因为那时她正在翻译劳伦斯书信选。“呵,这棵广玉兰树上的雨滴多像这位忧郁诗人眼角的清泪。”邻居译完这位诗人的书信后,病倒了。怎么办?为了让邻居的阳光权得到尊重,我还是请绿化队的工作人员加起长梯,将它移种到隔壁小区的广场中央。
过了些许时日,三楼上的劳奶奶突然搬家了。一次偶遇时,她告诉我她已搬家至隔壁小区,还住三楼。她只要一打开窗户,就会与那棵广玉兰树进行视线上的对接,“这株树是我的一位亲人,它天天早晨向我行注目礼,它是我的一个异国小兄弟,它的名字叫劳伦斯,与我同姓。您的老师在翻译大作家书信选时,她说树的影子每天都会飘到她的书桌上。她总是含着热泪说,劳伦斯又来做客了。
我怔住了,飞一般地奔到隔壁小区的中心广场,用双手抱紧这棵终年常绿的树,越抱越紧,眼眶里涌出的泪水与树叶上滑落的雨滴融在一起。
有人轻轻地拍了我的右肩,我回首一望,劳奶奶微笑着望向我,她的眼睛也湿了……
热烈庆祝新中国
成立75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