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玉才
为生活奔波的人,无暇顾及花花草草。丽花修草,尽管能装点生活,却填不饱蝉腹龟肠,补不齐财殚力痡。
我关注花木是退休以后,受到同学徐的影响才有的事。他常在微信上晒他的花园。他很“地主”:上有一片天,下有一块地,中有一座院。他的花廊看着很长,风摇草绿,镜移花红。他事实上比地主更惬意,不需要淘精费神雇帮狗腿子盘剥杨白劳那样的穷人,他有国家给的足够生活的工资。我也有退休金,却没有他的天、地和院子。
我学上拈花惹草是从菊开始的。一是因为阳台小,只能养养小花小草。孩子们买了许多的多肉,我一点不喜欢,没花没朵,没颜没色,不知他们怎么想的。我想起几十年前就学到的“菊韵”,决定选择菊,不大,却有多种形和色,或许还能找到那个“韵”,提高一下晚年生活的品位。二是在疲惫的时候,曾经十二分地羡慕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只因得知陶令生活有保障,种菊有仆人,才暂停了羡慕,又倾心柴米油盐。当时我心中的菊,只能是、只会是杜甫笔下的甘菊,多少有些愤愤。现在愤愤渐平,便又想到了菊。人到退休天已昏,最与晚菊好匹配。因上述两条,菊自然成了我的首选。
我在拼多多上下了单,买了两株菊苗。花盆尚未选定,快递已到家。打开一看,两株菊苗又小又瘦,可怜兮兮地委屈在塑料盒里。赶紧拆了盒子,松了绑带,捧在手心。没处安放,只好拿来饭碗,到楼下扒来泥土,暂时安置下来,浇上水。当晚下单买花盆。花盆回来了,移栽到花盆里。花盆嫌小,又买花盆。
两株菊花越长越高,岔头也越来越多。重阳未开花,入冬也未开花。一日看三回,朵也无一个。绿叶凋零了,从赏菊苗到赏菊杆,终于没忍住,将它们送到乡下,栽到土里去“养韵”了。第二年秋天,它们长到半人高,终于开了满头花,不过都是小花,白瓣上带些紫斑,大概五六朵加起来有一朵泡开的洋马菊花茶的花朵大。一场小雨,花瓣都像鸡头上垂下的毛。
首次追寻的菊韵就这样泡汤了。看着空花盆、拼多多上各种艳丽的花朵,我试着调整了追韵的方向。于是,开始买牡丹、芍药、紫罗兰风车茉莉、莲花、荷兰花、粉黛乱子、姬岩草……名字好听,图片好看便下单,花多买盆,盆多买花。后来,花盆没处放,亲家公家的院子被我摆了一排。期年,绣球长成野板栗,红梅长成野桃子,空花盆更多了。为了用好花盆,转而开始买树,也许能找到树韵。红舞姬、大沙棘、覆盆子、荔枝、杨梅……从云南不远万里快递来的发财树,从秃桩赏成枯棍,未见一片绿叶。于是又萌生了养菊的想法。这次进行了认真地筛选,专挑贵的买。2022年9月22日晚9时34分,以19.9元的价格买了一株紫色丝菊,以15.23元的价格买了一株杏黄球菊。快递拆开一看,果然不一样,很矮很壮,茎上看不到一个节,叶柄挤着叶柄。家属眼光关到,立即围过来,伸手要拿,道:这个看上去不丑!我拨开她的手,说:因为竖着没有横着高,像你吗?她转身就走了。我乐得清静,专心侍弄,轻轻地栽到盆里,慢慢地浇上水。不几天,它也出现了黄叶,我担心害死这尤物,赶紧又送下乡,栽到田里。有空的时候,便开车去看看。它们没有死,没长高,也没有瘦。再去,其中一棵多出两个头。再去,远远地看见花了:一朵紫色丝菊,很大,盖住了绝大部分绿叶和根茎,像矮胖子头上顶着大竹匾子。终于看到自己栽成的花,欣喜抑制不住,当即拍了小视频传回家,收到一个珍贵的赞。为了及时欣赏,我又将它移到盆里,带回家。我用的盆很大,带的土很多,足以保证它不因移动而使生命受到威胁——我是这样考虑的。
放在家里,不停地去浇水,去闻,去看。早也看,晚也看,我想看出点什么,可是只看到菊,就是看不到韵。我想激动起来写首诗,可是看来看去,只看见它花丝长长地伸出,丝丝未梢都有一个弯钩,像美人的钩魂手,却没有想到一个独特的角度或独特的体会,啊来啊去还是没啊出半句诗来。
我问度娘如何赏菊,她告知“可从瓣类、花型、花色三方面入手”。我又看了几天,终究没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不禁哑然失笑,度娘误我:菊到底不是美人,只能用眼,何需入手?我不禁叹问:花海徜徉的人们,摩肩接踵,鱼贯而行,到底在看个啥?
菊韵是什么?有一种说法,是指菊花之气派、风度与内涵也。赏菊,不仅观其色、闻其香、看其姿,更品其内在神韵。菊花千姿百态,高洁隽逸,香气清雅,此乃外在之美。其迎霜耐寒、不趋世俗之品质,乃内在之神韵。故言“菊韵”,实乃赏菊之高洁,品菊之韵味也。
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黄天厚土不偏不倚,何曾赋予什么东西以特殊神韵?大概是君子仁人已炼就逆天之德,可以凿空指鹿,自设天眼,得观菊之内韵,我等尚无逆天之德,故只见其形,难寻其韵。看来,只能从天认命,做个衣食凡人了,守我之道,炳烛求明:花亡种树,树死种菜,我走由风。
感觉有点丧气,破盆破摔了。细想来,万物皆有韵,只是情未到。今天我之所以难寻菊韵,其实是生活无忧,不想用心了,身无饥冻苦,难知寒菊坚。
但愿这种菊韵永不再来。
我的花盆已经或正在改为菜盆,只等余下的树死;我追寻的菊韵正在改为菜韵,入手入眼,最终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