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顶上的铜铃铛又换了新穗子，这是王主任本月第三次微调装饰。他站在红木围栏前，双手背在熨烫笔挺的西装后摆，茶色眼镜片后闪过精光：“看见没有？马尾鬃毛分叉超过三厘米的，统统剪成齐刘海。”
马夫老张弓着腰递上草料报表，王主任的金边笔记本立刻翻到第一百二十页：“去年马均奔跑里程同比增加65%，精料消耗却下降40%，这说明什么？”他的鳄鱼皮鞋尖在“轻装简从创佳绩”的标语上轻点，惊飞了正在啄食残渣的麻雀。
我们学会在深夜把胡萝卜雕成云朵形状，这是领导最新提出的“云端牧场”计划。每周例会上，投影仪在掉漆的白墙映出三维动画：天马展开数据化翅膀，每根羽毛都标注着KPI指数。“等到智慧马厩二期竣工，各位就能躺着吃全自动牧草。”王主任说话时，窗外的混凝土搅拌车正把最后一片苜蓿地变成停车场。
上周省里来了检查组，马苑连夜安装了“数字鬃毛追踪系统”。每匹马的鬃毛根部都植入微型芯片，实时监测毛发摆动频率。“鬃毛每秒摆动三次代表工作热情饱满，两次是态度懈怠”。技术员调试设备时，三匹老马因芯片过敏肿成了河豚。王主任在验收报告上龙飞凤舞：“科技赋能传统牧业，鬃毛数据化开创行业先河”。
次日晨会上，大屏幕跳动着彩虹渐变的柱状图。“看这曲线！”王主任的激光笔在虚空中划出红圈，“三号马槽的鬃毛活跃度比平均值低0.3%，立即成立专项整改小组！”我们给那匹怀孕的母马灌了三大壶浓缩咖啡，直到它的鬃毛在监控里抖出残影。
马苑最近推行“流动红旗制度”，每季度评选“最美马槽”。为了在评比中拔得头筹，我们在食槽内壁镶嵌人造水晶，给稻草垫喷洒古龙水。验收当天，王主任戴着白手套四处摩挲，突然在七号槽底摸到半粒燕麦，流动红旗当即转挂到隔壁空置的备用马厩。最绝的是老刘负责的十二号槽。这个从未养过马的“样板间”里，食槽摆着镀金塑料草料，墙壁挂着带二维码的“电子马肖像”，扫描后能观看三分钟“本马先进事迹”视频。王主任当场宣布：“十二号槽要作为典型推广，明天起所有真马搬去地下车库！”
防洪演习这天，天空蓝得令人心慌。我们按《应急预案手册》第三章第五条，给每匹马穿上橙色救生衣。“注意表情管理！”宣传干事举着单反来回奔跑，“二号马别耷拉耳朵，想象自己是抗洪英雄！”王主任手持对讲机站在指挥台，背后立着“未雨绸缪保平安”的易拉宝。
警报响起时，三匹道具马顺着人工水流漂向终点。真正的马群被遗忘在闷热的马厩，直到老张发现它们集体中暑。“演练非常成功”！当晚的总结会上，王主任指着PS过的演习照片，“看这浪花的角度，充分展现人与马命运与共的精神！”
演习完不久，马厩流行起一种怪病，症状是边跑圈边啃食自己的蹄铁。兽医悄悄跟我说这是焦虑引起的异食癖，话音未落就被王主任的喝止声打断：“小陈啊，你刚才走路先迈的右腿，思想汇报里要注意政治站位。”暴雨来临的那天，冲垮了东边马棚，五匹患了异食症的马顺着墙洞游进了护城河，这五匹马的标本陈列在办公楼大厅。当时，王主任召集一帮亲信连夜开会研讨“抗洪抢险先进事迹材料”的框架结构、措辞及标点符号，向上级有关部门上报了五批马抗洪救灾的英勇事迹。五匹马的标本前的水晶底座刻着：英年早逝不惜奋斗、后辈当勤莫负光阴，王牧之率全体同仁敬挽。
标本揭幕仪式上，无人机方阵在空中拼出“忠马魂”三个字。礼仪小姐端着覆盖红绸的托盘走来，掀开却是五堆马骨形状的翻糖饼干。王主任的讲话被收录进《新时代牧马人精神读本》，扉页照片里，他抚摸着标本空洞的眼眶，身后电子屏滚动播放着虚拟马群奔腾的动画。
昨夜又梦见那些游走的马，月光给它们的脊背镀上银边，像一串挣脱了鞍辔的流星。醒来时晨雾未散，我摸黑给新到的幼马钉掌，发现王主任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他扶了扶眼镜，指着小马驹颤巍巍的腿说：“这个奔跑姿势，很不利于拍摄宣传片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