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梅,作家,生态环境部特邀观察员。近年著有长篇报告文学《大对撞》(《粲然》)、小说集《玫瑰庄园的七个夜晚》、生态散文集《福道》《江河之间》、长篇人物传记《梦西厢——王实甫传》、儿童长篇小说《北斗牵着我的手》等。曾获全国科普作品金奖、人民文学年度奖等。
一 蜀道难
春季里,每当润物细无声的毛毛细雨悄然降落之后,重峦叠嶂的巫山与武陵山脉,绵延数百里一派翠绿。本来即使在冬天,这边的山岭也是青翠的,只是树叶掉落的多了,在树下间或会看到一条或半片天空,而在春雨以后的日子里,树木又会变得密不透风。但每当夏季来临,雨水的降临会变得频繁而又猛烈,常是不期而至的铺天盖地,平日温婉可爱的溪流也就换了面孔,恰如一个清纯的少女转眼成了泼妇,气势汹汹地突如其来。山洪从山顶挟带而下的不光是泥土、树木和杂草,还有山体松垮的巨石,会毫不留情地摧毁人们修筑的房屋、堤岸,还有行走的道路。
这是我曾生活过多年的鄂西山区常见的情形,也是雄奇的巫山山脉和变化无穷的武陵山脉之间的渝东、湘鄂西、黔东南一带,每到强暴雨降临之时不得不防的情形。至今仍然如此。就在刚刚过去的七月上旬,从媒体新闻里不时看到重庆一带遭遇山洪,房屋倒塌,交通受阻的报道。有一则央视新闻消息:受连日降雨天气影响,七月十二日中午,319国道重庆武隆白马镇万卷书隧道附近发生山体滑坡,垮塌下来的数千方的土石将道路覆盖,导致交通中断。
319国道经过重庆秀山。
秀山的成芳从微信里提醒我:“这段时间不是高温抗旱就是大雨防洪,您及家人注意安全,保重哦!”她的提醒来自她当下的切身感受,此时的重庆一带也都在这样的防范中。
但四季轮换,山高路险,在当地人看来已是常态。西南一带自从有人迹出没,就有了对雄关漫道的敬畏。公元前三一四年,秦将张仪灭了巴国以后,为修筑巴郡城池,在今天的重庆嘉陵江与长江交汇之处建起了一座城门,此后历代蜀地的官员均在此处承接皇帝圣旨,因那时从长安或其他都城来至渝州,也就是重庆,若走陆路则为万分艰险的“鸟道”,于是使臣们大都选择水路,登渝州码头传天子之命,这座临江的城门也因此叫作朝天门。蜀道之难从这座城门的由来便可略知一二。
从秀山到朝天门,过去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诗人李白《蜀道难》的嗟叹延续千年,我不光在读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诗文中强烈感受到蜀地山川的不可凌越,在生活中也曾有过体验。多年前,我在恩施县文工团拉大提琴,时常随团里的小分队上山下乡演出,从一个乡到另一个乡,翻山越岭,每日最多行走十几里,常是累得脚[烟] [巴]手软。后来还仿照当地民歌写过一首男女声对唱的歌,供小分队在山寨里演唱:“高山白云朵连朵,白云连着妹和哥,对面山头能搭话,相见要走一天多。”
我与秀山的相见隔了很多年。
从前听人说到这个地名,以为它遥不可及,但事实上它距离我所在的鄂西近在咫尺,山水相连,都处于武陵山脉的中段。清代诗人章恺在《至秀山》一诗中曾写“蜀道有时尽,春风几处分。吹来黔地雨,卷入楚天云”,恰如其分地道出秀山“一脚踏三省、三省共一城”的奇妙位置。秀山成为土家族苗族自治县与鄂西建立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同在一九八三年,秀山的东北角离湖北恩施州来凤县仅二十公里,但却是山重水复,无大路可行,令人望而却步。
南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年),诗人陆游由山阴(如今的浙江绍兴)赴任夔州(如今重庆奉节一带)为通判,一个替知州打理文书杂务的佐理官。他携家眷自五月十八日晚乘船启程,先走运河,后入长江,溯江而上历时一百六十天,经历了春夏两季五个多月,经今浙、苏、皖、赣、鄂、渝等地,于三峡红叶遍山野之时的十月二十七日清晨抵达夔州。这位才华绝伦的诗人将一路见闻写成了著名的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长篇游记《入蜀记》。
他一路行来对景慨叹,忧国忧民之情总在字里行间,却又兴致盎然,将所经之地所见所闻、景物人物、古闻旧事、世情风俗、沿革兴废错综成篇。进入长江三峡之后,跨进了神奇瑰丽的蜀地门槛,文字更为详尽有趣,在我读来,有一段关于巴东的记载尤为亲切:
“二十一日。舟中望石门关,仅通一人行,天下至险也。晚,泊巴东县,江山雄丽,大胜秭归。但井邑极于萧条,邑中才百余户,自令廨而下皆茅茨,了无片瓦。权县事秭归尉右迪功郎王康年、尉兼主簿右迪功郎杜德先来,皆蜀人也。谒寇莱公祠堂,登秋风亭,下临江山。是日重阴微雪,天气飂飃,复观亭名,使人怅然,始有流落天涯之叹。遂登双柏堂、白云亭。堂下旧有莱公所植柏,今已槁死。然南山重复,秀丽可爱。”
文中所言“寇莱公”,即曾在巴东为县令的寇准,二十一岁中举之后来到这群山环拥、层出间见、古木森然、幽奇绝境的巫峡巴东,也曾写下二百余首诗文。陆游来此触景生情,惺惺相惜,前去拜谒寇公祠堂,又道:“余自吴入楚,行五千余里,过十五州,亭榭之胜无如白云者,而止在县廨听事之后。巴东了无一事,为令者可以寝饭于亭中,其乐无涯,而阙令动辄二三年,无肯补者,何哉?”
陆游那时不解,巴东风光如此秀丽,是他行走五千多里,经过了许多地方,也没见到过的胜景,且为官的坐在县廨办些公务之后再别无他事,可以悠闲自在地于白云亭里用饭或歇息,其乐趣无穷,但这县衙里的官职却时常空缺,两三年都无人前来替补。其实想来不为别的,只为这穷乡僻壤之地虽山水奇绝,却少了市井繁华,大道通天,寇准曾在此写下“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流露出纵有诗情满怀,难掩一丝惆怅。
好在巴东与夔州都在长江三峡岸边,是京城官员来巴蜀传递圣旨或赴任的必经之地,郦道元、李白、杜甫、黄庭坚、欧阳修、刘禹锡、白居易等无数文人墨客都为三峡蜀道写下过不朽诗篇。陆游与家人乘舟逆水远行五千里,到了三峡一带,遇到激流险滩,有时只能日行十五六里,但见峰峦上入霄汉,山脚直插江中,神女峰纤丽奇峭,夔门雄奇无比,蜀地的秀丽风光让他洗却了途中的疲累,心情渐生云淡风轻的开阔。
但陆游在夔州任上没有去过秀山,也曾在夔州为官的杜甫、刘禹锡等人也都未曾去过,相比水路的漫长,那鸟儿都难飞过的峻岭只在诗人的想象之中。
二 四十五道拐
我们要比诗仙幸运得多,如今从北京到秀山有多种选择,最快是从北京首都机场飞到湘西的花垣机场或重庆黔江机场或邻近的铜仁凤凰机场,然后一小时左右车程便可到秀山。
这是二〇二四年的春天。
那天晚上,我们到秀山已是暮色沉沉,天空下着小雨,当地一位朋友陪同进餐,然后提前告退,说今晚还要赶到铜仁机场乘飞机去北京。我们都不免有些惊诧,这么晚了……他说是的,晚上十点多的航班,此刻从秀山赶到铜仁机场正好,凌晨时分便到了首都。
若是在几十年前,会以为这是天方夜谭。
秀山人至今清楚记得当年出行的艰难。有一位女士说她的父亲在一九四八年被抓了壮丁,被迫随军步行,从秀山走到乌江边上的龚滩,再走到长江边的涪陵,最后到达重庆,整整走了三个月。
那时唯有一条公路经过秀山,即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开始修筑的川、黔、湘、鄂、陕五省联络公路,它是秀山境内最早通往外地的公路。这路为黄泥、细沙和碎石结成路面,坡陡,弯急,路窄,车速每小时只在二十公里左右,经过几番升级改造,到了一九六〇年代,长途班车从秀山到古镇龚滩一般也需八九个小时。在那弯曲的山道上,随着云雾而升腾下降,颠簸晕车的现象是常见的,但总归比走路要强。至于因山洪暴发、山体滑坡造成的突发性灾难,因路基窄、弯拐多造成的车祸时有所闻。
前不久,我们乘一辆中巴车来到秀山的四十五道拐,当地的朋友曾提前告知这天的行程是要到一个叫川河盖的山顶,路上要经过四十五道拐,同行多人都不以为然。但来至山下才转过第一道拐,就顿时感觉头皮发紧,脊背发凉,眼前的弯拐实在太险了,几乎成一个直角三角形。接着就沿着山路拐来拐去,每过一道拐就往上攀升好几米,渐渐地,中巴车好似到了半空中,一侧是笔陡的崖壁,另一侧是云雾蒸腾的百丈悬崖。坐在我身旁的年轻女士成芳就在当地工作,她曾多次从这条路去到川河盖,但仍然止不住紧张,叮嘱前面开车的司机:“慢一点,慢一点。”又小声对我说,“我第一次过四十五道拐,路还没有这么宽,吓得我一直闭着眼,不敢朝外看。”
我是山里长大的,晓得这山路的危险,心里也不由暗藏恐惧,尤其到了某一个特别险峻的弯拐时,车头一下转不过来,司机还得将车朝后稍退一些,再拐,这时更让人捏一把冷汗,明知那车轮后的路面不过几尺,司机脚下的油门要是稍一过劲,说不定就后果难测。秀山人一定揣摩到了人们的心态,在每一道弯拐旁都立上了一块牌子,提示这是第几拐,而且还写有激励人心的拐名。我一路看去,可惜只顾得紧张,却没有记下那些拐名,直到最后看到四十五拐上似乎立着“凯旋门”,才不由与旁边的成芳同时松了一口气。
没有十足驾驶经验的司机,无法过这四十五道拐。
回想起来,从前在崇山峻岭间的川湘公路上开车的司机更是佼佼者,难怪他们一个个都骄傲得很。那时公路旁常有人眼巴巴地守候,希望搭上一辆便车,见有车过来,老远就会使劲招手,扯起嗓子喊:“师傅,带一盘!师傅带一盘!”好心的司机有时会停下来,说:“坐满了,带不得。”脾气不好的司机则轰地一脚加大油门,卷起一阵沙土扬长而去。
秀山离重庆四百公里,去重庆需要坐车先到龚滩码头,乘坐乌江船到涪陵,然后在涪陵码头换乘长江上的客船。龚滩古镇位于乌江与阿蓬江之交汇处,隔江与贵州沿河相望,一水牵两省,已有一千八百年的历史。龚滩一名源自山洪暴发,垮塌的泥石填塞乌江而形成的江滩,因龚姓居多而得名。“千年码头万年滩”,从古至今,龚滩是乌江流域最有名的码头,也是最为忙碌、繁荣的货运中转地,越彭水,经武隆,过涪陵,奔长江,西抵重庆,东至南京、上海。
武陵山区一带的建筑多有土家吊脚楼、苗寨板屋的特色,秀山的乡村、龚滩古镇亦都如此。依坡就势支撑于山石悬崖的纯木干栏式吊脚楼,错落有致,鳞次栉比,点缀在奇、秀、险、峻的青山峡谷之中。小镇上古韵犹存,石板街、封火墙,雍正年间建起的宅院,门窗雕花玲珑剔透,气派的红漆大门,木柱石礅……记载着无数商贩、豪绅、侠客、船工、渔夫农人、挑夫背夫曾经的时光,
乌江碧波荡漾,船舶来往,从龚滩坐机动船到了涪陵,如果手上握有幸运买到的联运票,当晚便可以睡在船上,但多数人买不到这种票,只好在涪陵江边的小旅馆登记住上一晚,再购船票换乘另一个码头的长江客船。时间有在白天,也有在深夜,出门人睡眼惺忪地提着沉重的包裹行李,跌跌撞撞地走下陡峭的石阶,来到码头上船。四等舱以上才有床位,五等舱只设硬板凳,敞开的船舱任由风吹,还有发动机轰隆隆的噪声,呛鼻的机油味儿,伴随一路航行。
但乘坐的轮船会不时超越一条又一条木船,会看到大江边上,一个个在烈日下光着身子、肩搭一条土布帕子的纤夫,他们弓腰低头,在悬崖边的礁石丛中使出浑身力气拉船闯滩,喊出一阵阵高亢的号子:“一根纤绳九丈三,父子代代肩上拴;踏穿岩石无人问,谁知纤夫心里寒。”相比之下,坐在轮船上的人这时会忘了一路的疲累,甚至连带着机油味儿的噪声也变得悦耳了。
秀山出外求学的年轻人能考到成都、重庆,算是稍近的,如果是考上了北京的学校,那便是千山万水,心存欢喜,也得将汽车、轮船、火车挨个都坐一遍。为了给家里省钱,学生娃不敢每个假期都回秀山,况且冬季只要下雪,山路就会结冰封路。等雪化了些,每一辆班车都会带上一堆铁链子,遇到结冰的坡段,就把铁链牢牢绑在车轮上,轧得铺满冰雪的路面嚓嚓直响。乘客心里发虚,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
秀山有个飞机坝,原是抗战时期的一个军用机场。三万民工,邻近的湖南凤凰、乾州等地也派有民工出力,历时两年,修出一条长一千三百米的机场跑道。一九四五年日军投降后,我方的空军站撤销。后来,秀山人把这个机场叫作飞机坝,在坝子中间开辟了田径运动场,开全县大会,附近又修了汽车站,赶车的人都往这里来。
战火停了,便有了市井长巷,人间烟火。
汽车站一直人来人往,是秀山通道的大门。
而后,又有了铁路。
那天,我们站在离飞机坝不远的地方,听成芳充满激情地说:“秀山已成为西南物流中心,陆海新通道的驿站,是重庆最靠近东南沿海的县城,可直达广西北海钦州港。”面对听众惊异的目光,她说:“没错,秀山直达广西北部湾出海口。”
三 向海而行
秀山之秀,只有进到这山里才会领略,登高远眺这块武陵山区少见的大平坝时,不由感慨上天给予这片土地的恩赐。县城所在的秀山平原是重庆全市最大的喀斯特平原,达一百八十平方公里,显而易见具备中等城市空间承载能力,可支撑一百五十万以上城市人口,且水资源储量丰富,空气清新,盛产优质粮油、茶叶、油茶、柑橘、土鸡、生猪,以及银花、银杏、白术、黄精等中药材,中草药资源一千二百七十种以上,是为全国粮食生产基地县、中药材种植大县、武陵山区天然药库,一颗名副其实的“武陵明珠”。
天气晴朗之时,经过四十五道拐登上的山顶川河盖就像是山地连接天空的一个平台,到了夜晚,满天都是数不清的星星,从古时的巴国到现在,秀山人都可以这样仰望清晰的星空。星空不计较时间,给了地球大自然春夏秋冬,几十载过去,对于永恒的星空来说只是一瞬间,但不能不令人惊异的是,就在这短暂的时光里,一些奇迹发生了。
二〇一九年八月,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经国务院批准印发《西部陆海新通道总体规划》,西部陆海新通道正式上升为国家战略。二〇二二年十月,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加快建设西部陆海新通道”。
《西部陆海新通道总体规划》明确提出“13+2”省区市(西部十二省区市:重庆市、四川省、陕西省、云南省、贵州省、广西壮族自治区、西藏自治区、内蒙古自治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青海省、甘肃省、宁夏回族自治区、海南省,以及广东省湛江市、湖南省怀化市)共同打造西部陆海新通道。
这是推进西部大开发形成新格局的战略通道,是连接“一带一路”的陆海联动通道,也是纵贯我国西南地区,有机衔接丝绸之路经济带和二十一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加强与中国—中南半岛、孟中印缅、新亚欧大陆桥、中国—中亚—西亚等国际经济走廊互动,促进国内国际经济双向循环的新通道。
空间布局为建设三条主通道。东线:重庆经秀山经湖南怀化、广西柳州至北部湾出海口;中线:重庆经贵阳、南宁至北部湾出海口;西线:成都经泸州(宜宾)、百色至北部湾出海口。
秀山,成为西部陆海新通道东线物流节点城市。
一切并非偶然,在时代的呼唤下,向海而行,古时的蜀地及大西南——北部湾出海口,一条陆海新通道就这样划出了一条梦幻般的人间彩虹。
人们的惊喜交加,来自并没有走远的历史记忆,也来自朝向未来的美好憧憬。武陵山区的运力从前主要靠水运,而陆路在公路狭窄、车辆匮乏的情况下,只能靠人力背运。一九四〇年宜昌沦陷后,长江航运受阻,四川、重庆对外交通困难,招商局与民生公司联合成立川湘联运处,后来建立了川湘水陆联运线,起于四川重庆,经秀山妙泉转水路,顺梅江河至酉水下航至湖南沅陵。沈从文笔下的《边城》以及散文,都写到了这条清奇秀美的水路,夹河高山,壁立拔峰,岩石黧黑,水深而清。川湘水陆联运线是抗战时期“川盐济湘”和湘西军需物资供给的重要通道,给秀山木船运输业带来繁荣。然而,水道和汽车,都需人力转运。
“抬老大,背老二,挑老三”,是过去对脚夫们的俗称,他们的辛劳不亚于纤夫,在险而又险的“鸟道”上,背负沉重的背篓或包裹、麻袋,运送盐、粮食、山货,鸡鸣起床,天黑投宿,脚上走出厚厚的老茧,双肩和背脊磨出一层铁皮,累了,只能将手提的一根“丁”字形的木头“打杵”扎在小道上,挺直腰杆杵着背篼歇息片刻。天长日久,石板道上也被扎出一个个深深的“杵眼”。
告别背篓、打杵,是在秀山不仅有了公路、铁路,而且村村通公路的二十一世纪,秀山境内的普通公路总里程达到四千七百七十二点六三公里,是一九八三年公路里程的七点四八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四十六点六五倍。二〇二一年七月二十五日开通往返重庆的“绿巨人”,与重庆的时间距离缩短至四小时。
在书写这些文字时,我有些担心数据没有文采,会影响读者的兴趣,但是一边写,一边却又看到那些拉纤的纤夫、那些背着沉重的麻包在崎岖山道上一步一把汗的脚夫,他们穿着草鞋的双脚胀痛欲裂,挣扎向前的身影让人心酸,我想,这些数字会告慰他们。
二〇二一年十月二十八日,随着火车一声长鸣,西部陆海新通道武陵山班列冲破大山的阻隔,满载武陵特产从秀山首发,它的目的地是马来西亚、越南、欧美等海外国家和地区。
四 武陵专列
武陵专列的开通,是西南地区通向海洋的重要标志。相比传统的海运方式,缩短了十至十五天的运输时间,在重庆—广西段降低百分之三十物流成本。班列的开行,打通了武陵山区最便捷的出海大通道,自重庆经秀山经湖南怀化、广西柳州至北部湾出海口,联通全球一百二十个国家(地区)、四百九十个港口,为秀山及周边地区绿色产品走向全球、降低物流成本、节约运输时间提供了一条顺畅的大道。
秀山为武陵山区的农产品走向世界通道,提前做了很多功课。
走乡串户,对农特产品进行质量标准化认证。秀山土鸡、土鸡蛋、山银花、黄花等一百六十三个特色农产品电商基地得到认可,建立了安全二维码追溯体系。
打造网货供应基地,每年签订柑橘、辣椒、茶叶等农产品包销订单三万亩以上,秀山全县二千余个电商产业扶贫基地实现贫困村全覆盖,近万农村居民直接成为电商产品供应商。
建成投用了武陵山消费帮扶馆,线上线下集中展示武陵山片区的四十四个贫困区县近一千款农特产品。线上抖音平台直播带货,一大批本土网红、青年创客、武陵生活馆馆主“触网” 创业,武陵生活馆扎根乡村,秀山城乡电商多点开花。
除了本县的“云仓”外,秀山还布局了西双版纳、南宁、百色、沈阳等三十余个农产品原产地“村头云仓”,保证了农产品销售过程中的新鲜和质量。通过全国产地供应链、物流专线、网络平台整体不断拓宽,秀山电商突破了地域性和季节性瓶颈,有效地摆脱了对本地产品的过度依赖,从助力本地生鲜农产品上行,拓展到武陵山区再到全国,让全国更多地区的生鲜农产品能够通过秀山“物流+电商”实现快速上行,逐渐实现了从武陵走向全国,走向世界的目标。
这些年,各地乡村人才的流失已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话题,而在秀山,却因新通道的拓展,近年掀起了“‘秀’才回家”的热潮。在秀山行走的途中,我听到不少“秀”才返乡创业的故事。
小吴二〇一二年大学毕业,曾在西藏工作了一段时间,又在华为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担任过固网工程师,但在前几年他看好家乡发展,回到秀山创业。父亲是个有见识的人,说村里合作社发展了几百亩白茶,看样子还不错,但在乡村创业是很辛苦的,要经得住。小吴说:“只要有希望,再苦我也不怕。”
小吴有头脑,选择在半山坡上种云雾茶。十个月的精心管护,三百多万株茶苗成活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五。卖掉一部分,留下一部分开荒移栽。他和乡友们劈开荆棘开出三百多亩荒地,移栽茶苗。小吴又特地去浙江学习安吉白茶的施肥、除草、病虫防治、剪枝定型,同时还认识了做白茶的朋友,打开了销售渠道。白茶属于低温敏感型茶叶,也属于名优中高端茶,一年只采一次,而且必须手工采摘,小吴成立了专业合作社,修建了加工厂房,采购了加工设备,目前茶叶基地达到二千多亩,带动了全村二百四十三户一千三百二十人就业。
有了陆海新通道,小吴种植的优质白茶不愁销路。
还有一位叫天华的年轻人,前些年跟村里人到外地务工,当过酒店服务员,上过工厂生产线,聪明的他还在唱片公司做过填词人。近年来他结束了在外漂泊的日子,从北京回到秀山种植药材,头一回种下黄精、重楼、七叶莲、毛慈菇,但没想到试种全部以失败告终。天华没有气馁,专门到云南四川找种植专业户请教,回到秀山重新栽种,每天都在地里观察,翻土施肥。重楼这种药材喜阴,种植在茂密的林地里,他钻进钻出,身上都被刺笼子给抓烂了。后来的试种终于成功,天华又找合伙人包租了整块坡地,带动周围几十家农户种起了中药材。年轻的天华已是秀山远近闻名的中药材种植专家,他牵头成立的科技公司,与各大药材相关企业开展业务往来,成品、种苗等产品长期销往全国各地,也经过新通道走向更远的地方。
还有一位老田,更是靠着秀山通道发家的。
老田的父亲当年在自家门前支起两条木凳,搭上一块门板,再盖上一层薄膜,摆个小摊卖点小副食,养活一家老小。那年,初中毕业的老田看到了秀山交通在逐渐改善的前景,他接过父亲的担子,拓宽进货渠道,把目光投向了千里之外的四川成都甚至全国各地。他四处奔波,寻找物美价廉的优质食品,自家生意很快有了起色,从一个小摊变成了一家店,现在已拥有六家直营门店,三千平方米配送中心,十余台配送车辆,经营的商品也从最初的几十个单品发展到二千余种。服务对象遍布渝、湘、黔周边地区餐饮及家庭消费者。当然,除了找准时机,利用了快捷的通道,父亲的生意经也是至关重要的,父亲说:“三分利吃饱饭,七分利饿死人,薄利多销,童叟无欺,不能卖假货,不能短斤少两。”老田一直铭记在心。
秀山通道让山门大开,四通八达。“我们就在秀山就业”的呼声迭起。一个小县城,目前返乡农民工创业园区入驻企业八十一家,带动和稳定就业二千一百余人;建成武陵山区最大的百亿级批发市场,集聚商户超三千余家,带动包装、仓储、物流等群众就业约三点一万人。
眼下,秀山铁路集装箱货场扩能项目正在加紧建设,项目投用后,秀山的铁路集装箱周转能力将提升至每年十万标箱、大宗货物周转能力将提升至每年八百万吨。为了紧紧抓住RCEP协议生效实施和西部陆海新通道建设的重大机遇,秀山建成投用了保税仓库、三万吨冷链物流中心,设立了海关办事处,还编制了《西部陆海新通道东线物流枢纽城市规划》《重庆(武陵山)国际陆港规划》,开通了秀山至广州(深圳)、义乌、北京、福州等物流专线。秀山通道,还拥有渝怀铁路线上唯一的战略装卸点(一期三百万吨/年)、唯一的化工品铁路专线(一百三十五万吨/年)和武陵山区唯一的集装箱站场(十万标箱/年)。依托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加快推动“十”字形高速铁路、“一环七射”高速公路成网提速,打造重庆市综合交通枢纽和西部陆海新通道东线重要节点城市。
“通道+枢纽+网络”的现代物流体系,为秀山及周边地区跨境电商、国际物流、国际贸易发展描绘出一幅幅充满智慧向往的美好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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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4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