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的确是一个很神秘的精神现象,同样是生理器官正常的社会个体,有的能创作且滔滔不绝,有的则不能,终其一生与创作无缘。无论搜集的材料多么丰厚、感性影像多么动人,最后都必须把不成形的散漫而有用材料和影像,经过倾心主观努力适当地剪裁与合理安排,才能变为有意义、有趣味的优质作品结构,然后才能给读者带来特定的感悟与诸种方向上的共鸣。近日读了作家王子君女士的报告文学《周明:为时代做嫁衣裳》(2023年3月28日《中国青年作家报》头版,同日8点03分中国作家网转载),深受启发:经典原来是编辑这样精心打造和辛苦参与策划、陪同作者采访、行文、修改成文的。她挖掘得非常之深,而且别具一格,不轻描淡写、极富尖锐特征。
报告文学是文学性和新闻性适度结合而产生的一个文学品种,它的文体特征主要在于真实地再现现实事件、人物事迹。文学性和新闻性二者要有机交融,不能绝对地分离与割裂,仅有新闻性那是一般的报道,脱离了新闻的“根”而漫天文学幻想那也有失报告文学的本质特征。我国的报告文学仅仅从当代观照,热烈奔放的《最可爱的人》等曾以叙事、抒情、议论有机结合名响一时;1953年到1956年报告文学由热烈奔放转向具体细腻,如《王永淮》《老羊工》等;之后还有《县委书记的好榜样——焦裕禄》《毛主席的好战士——雷锋》《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等。
改革开放之后,胡平、张胜友的《世界大串连——中国出国潮纪实》、李存葆、王光明的《沂蒙九章》、李延国的《中国农民大趋势》等繁荣可视。王子君的报告文学《周明:为时代做嫁衣裳》则有了很多突破:不轻描淡写而且更为尖锐。这是成熟作家才有的艺术选择,因为他们知识渊博,艺术实践丰厚,避同求异的艺术审美追求自觉而强烈。
报告文学的完成,它的劳动量是巨大的,不分昼夜、不论地点千辛万苦地收集材料,时间与情感的投入几乎无头无尾,但最后的剪辑、搭配材料,实现为较完美的纪实文学作品更是艰巨得很。相比较而言,前期的收集材料又位于其次了,就像建筑楼房,沙土、石木、钢筋、水泥等建筑材料的收集、运输,一般有体力的普通工人、农民工等皆能胜任,但是怎样利用这些材料、搭配这些材料,从而建成高质量的楼房那就需要建筑工程师了。对于初学者而言,报告文学就是一个庞大的艺术难题!往往面对众多的材料而束手无策,或者绞尽脑汁也只能就事论事、一般化的处理文字完事。但王子君在新闻硬实的基础上,强调了文学的美感与特殊趣味:“89岁的周明笑容明亮地站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主楼前,和楼前那些树木一样,遍身披满阳光。”这样的“披满阳光”细节非常传神而意味多元,更呈现了报告文学特有的内在艺术魅力。
更使我们豁然开朗和感动的是,经典的形成原来一刻也离不开编辑的策划、参与、陪同采访、成文、修改甚至发表以及宣传全过程!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是经典中的经典,但是作为读者我们一直总认为这全是作者一个人的付出,是作家辛苦写就和辛苦投寄到刊物而成经典的,实际情景却不是如此简单:“从选题策划、挑选作者,到联系采访事宜、陪同采访、讨论修改、编辑发排,他(指周明——笔者注)亲历了这一作品从孕育到诞生的全过程。”也就是说是编辑最先策划的,作者更是编辑优中选优“挑选”出来的:“他们第一次与陈景润见面时,周明特意向陈景润介绍说,我们《人民文学》特约徐迟同志来采访你攻克‘哥德巴赫猜想’难关、登攀科学高峰的事迹,准备写一篇报告文学,在《人民文学》上发表。”“回到招待所,周明立即和徐迟就如何梳理素材、怎么布局谋篇、怎样塑造人物、提炼什么精神等一一展开讨论。两个人越聊越兴奋,不知不觉就过了午夜。”初稿拿出后,编辑周明就自然成了第一读者:“读完即和徐迟坦率地分享自己的读后感。两个人又讨论、斟酌、修改。徐迟每改一次,周明都要读一遍,谈感想。那些天,他们随时交流,随时修改,反反复复直到定稿。”“《人民文学》1978年1月号,头条刊发了《哥德巴赫猜想》。一经问世,果然像春雷炸响,震动了神州大地。”(以上引自王子君报告文学《周明,为时代做嫁衣裳》)
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是如此,冰心的《咱们的五个孩子》、黄宗英的《小木屋》等经典也是如此。而对经典作家马识途的特意催促以及对北大荒业余作家群的发现催熟,更能体现编辑这一行当的以上优秀品格:“马识途只好请周明去家里喝茶,好早点打发他走。龙门阵还未摆完,周明就说:你这故事都是非常好的素材啊,你把它写出来读者肯定喜欢。”马识途开怀大笑:“你这个小伙子,和我摆龙门阵,摆来摆去,把我摆了进去。”就这样,马识途被周明“逼”出了作品,且一发而不可收,成了一座创作“富矿”。“20世纪后期,周明去黑龙江组稿。到了绥化,他问绥化管文艺的负责人,你这里有没有业余作者,有没有年轻人喜欢文学的,我想跟他们见个面。他们说有,上海知青、浙江知青在北大荒兵团多得是,有喜欢诗歌的,有写小说的,还有写相声的。”“北大荒的这个夜晚,给在偏远地区爱好文学的青年以欣喜、快乐和希望。在这群年轻人看来,来自首都的这位‘大编辑’,手中像是握有一把神奇的‘助推器’,激励他们把文字变成铅字,把梦想变为现实,把不可能变为可能。”(以上引自王子君报告文学《周明,为时代做嫁衣裳》)
所以《周明,为时代做嫁衣裳》的刻意回避一般的轻描淡写,自觉追求艺术美学上的尖锐突破,这样的深度挖掘与细心发现的确特异而别具一格,是不曾有过的,因而王子君的报告文学《周明,为时代做嫁衣裳》,其榜样效用是明显的,值得多方位美学借鉴与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