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解,本名解文阁,1957年生于河北青龙县;代表作有长诗《悲歌》,寓言集《大解寓言》,长篇小说《原乡史》,作品入选若干选本,曾获鲁迅文学奖;现居石家庄。
身后跟着成群的星星
星星到底是萤火虫,还是灯火,或者是透明的石头,木匠有木匠的说法,铁匠有铁匠的说法,三婶有三婶的说法,谁也无法说服谁。就连德高望重的长老也只能久久地仰望着星空,无法判断那些飘浮的星星到底是什么。
对于星星的说法莫衷一是,但肥胖的月亮是什么,却很少有人争论。因为人们知道,铁匠经常去月亮上采集透明的碎片,每当他敲击月亮的时候,天上就传出叮叮的声音。铁匠并不贪心,采到一些就住手,然后背着布袋回来。每当人们路过铁匠铺,看见炉火发出蓝光,那一定是铁匠在熔化月亮的碎片。然后,他会用拳头反复捶打,直到把烧红的月亮碎片打制成宝刀。
铁匠说,月亮是透明的石头,这一点我可以作证,不然我怎么能敲下上面的石头装进布袋里?你们知道为什么月亮那么胖,却能在天上飘浮吗?我怀疑月亮只有一层坚硬的外壳,里面可能是空心的。铁匠直勾勾地看着长老,目不转睛地说,每次我敲击月亮的时候,声音都很空,我总感觉它是空心的。铁匠怕长老不信,又重复了一句。长老说,我信你,你去过那么多次,我信你。
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人们一边乘凉,一边看星星,看月亮,偶尔也议论它们。河湾村的人们聊天,是真的聊天,聊那些天上的东西,偶尔也聊地,聊人,聊各种事情,但是聊天的时候比较多,因此,不管人们聊什么,统统称为聊天。天上的星星又多又高又飘忽,聊起来话题多,也很分散,总也聊不完。相比于星星,人们聊月亮的话题就比较集中,因为月亮只有一个,而且它有很长的时间不出来。月亮太胖太懒,因此人们聊月亮的时候,也都懒洋洋的,说话又慢又虚幻,像是一群影子在交谈。
木匠说,有一年,我在青龙河边的沙滩上捡到过一块透明的小石头,一看就是月亮上面掉下来的碎片,所以我相信铁匠的话。三婶说,我总感觉月亮是个气泡,但听到上面传出的叮叮声,又觉得不对,气泡是敲不出声音的,月亮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准了。长老说,气泡没那么硬,也没那么结实,我年轻的时候——说起来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仗着年轻,吹过几个大气泡,但最大的气泡也没有超过一搂大,只飘了几丈高,就破裂了。三婶说,月亮也破裂过,我经常看见半个月亮,剩下的一半不知去哪了,也许是碎了、掉了。我怀疑铁匠把月亮敲坏了,铁匠的力气那么大,倘若把月亮敲出裂纹,能不碎吗?三婶说话的时候,似乎已经认定是铁匠把月亮敲碎了,恨不得伸手把铁匠抓住揍一顿。铁匠一看三婶的架势,赶紧躲开,说,三婶冤枉我了!我敲打月亮的时候,都是先听声音,如果是破裂音,我就不敲了,宁可空手回来。三婶问,你有那么仁慈吗?铁匠说,有,有一次我就是空手回来的,返回途中还顺手捉住几颗流星,装进布袋里带回来了。三婶又问,带回的流星放在哪里了?铁匠说,我从布袋里倒出来,倒在我家院子里,没想到它一落地就弹了起来,飞回了天上,我白费力气了。长老说,铁匠力气大,费点力气不算啥,力气这东西,省着也攒不下,用掉了,还会生出新的。
就在人们坐在大石头上聊天时,一个提灯人从旁经过,朦胧月光中,人们看不清他是谁。当他走出村庄,走到青龙河边的时候,忽然拐了一个弯,然后飘了起来,往北极星的方向去了,由于北山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人们只是看到他去的方向,但不知他将去往哪里。铁匠看见这个提灯人飘起来,一拍大腿说,坏了,他不会是假装去找北极星,实际却是去月亮上吧?我在月亮上放了块石头,好不容易敲下来的,不会被他偷走吧?三婶说,这个还真说不准。木匠说,别慌,我看见他刚才经过的时候,在地上留下了影子,我拖住他的影子,他就走不远。说时迟那时快,木匠从大石头上起身,紧走几步,到了提灯人经过的地方,看见地上确实有道模糊的影子,就一脚踩住,喊道,铁匠,快过来!搬一块石头把影子压住。铁匠也不怠慢,立刻起身去找石头,压在了影子上面。三婶也搬了块石头,压在了影子上面。长老说,行了,差不多了,压住了。木匠说,有这个影子拖累他,他就走不远。如果方便的话,我还可以在影子上钉一根钉子,就能把它死死钉在地上。可惜我今天没带工具箱,手头没有锤子和钉子。长老看着木匠,又重复了一句,说,有石头就行了,压牢固了。
果不其然,木匠的话说中了,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这个飘着的提灯人莫名其妙地又从原路返回。路过村口时,提灯人见人们坐在大石头上聊天,就停了下来,跟人们说话。他一开口,人们一下子就认出来,原来这个提灯人是村里的王老头。三婶问,怎么是你?你去天上干什么?王老头说,我睡着了,正在做梦,就迷迷糊糊地起来,提着灯笼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三婶说,刚才你去天上了,若不是我们用石头压住了你的影子,说不定你就走远了,回不来了。王老头不信,说,我能走到天上去?三婶说,我们都看见了,不信你问木匠、铁匠和长老,我们都坐在这里,都看见你飘起来,去了天上。长老说,三婶说得没错,你确实走到了天上,没事,回来就好。铁匠也跟着说,回来就好,我也不用担心有人去月亮上偷我的石头了。王老头喃喃道,莫非我是梦游了?不然我走不到天上去。
如果不是梦游,王老头确实没有能力走到天上去,他最好的记录是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地三尺走了一里多,那次是他和长老一起吃了土豆的缘故,两人突然力气大增,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拔起来了,他和长老在空中边走边聊天,人们见了都很惊奇。三婶问他,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吃了土豆?王老头说,这个季节哪有土豆?土豆还在地里,没长大呢,我可舍不得吃。三婶说,那你吃了什么?王老头说,我只是吃了颗跟土豆类似的小卵石。三婶说,卵石?你能咬得动?不硬吗?王老头说,硬,我也是吃完了才知道是卵石。
大石头上,三婶和王老头一问一答,王老头手里提着的油灯忽闪着微弱的光亮,比萤火虫的光亮大不了多少,但比萤火虫稳定。萤火虫飞上飞下的,很不老实,流星也不老实,但流星走的是直线,萤火虫的路线却弯弯曲曲,飘忽不定,很容易跟流星区分开来。
就在人们跟王老头聊天的时候,天空中飘来许多光亮。三婶首先发现,她说,不好,天上出现了那么多油灯,不会是王老头引来的吧?人们顺着三婶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许许多多的油灯大小的光亮,从北部天空飘下来,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人。铁匠说,天上来人了,都提着灯笼,不会是来找王老头的吧?王老头一听是来找他的,怀疑是自己惹了祸,惊动了天上人,吓得转身就走,临走时还谎称灯里快没油了,自己得回去了。人们看着他慌张逃走的样子,不禁发笑。
尽管王老头走得很快,连手里提着的灯笼都一晃一晃的,天上的人还是很快就追上了他。在朦胧的月光中,人们看见王老头被天上飘来的灯火包围了,这些灯火围绕着王老头飘上飘下,变动不居,好像是在开玩笑,但又不肯饶了他。王老头加快了脚步,想摆脱这些飘忽的灯火,但无济于事。看到这里,长老说,不好,王老头遇到麻烦了,我们得去解救一下他。三婶说,还真是,赶紧的,不然就晚了。
铁匠和木匠首先起身,走在前面,三婶和长老也迅速跟上。人们几乎是跑着步追赶王老头,王老头一听身后有动静,回头看见人们正在追他,顿感大事不好,赶紧也跑了起来。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手里提着灯笼,头顶上有一群灯火在围着他飘忽,身后又来了一群人追赶,他本能地加快了奔跑。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突然飞了起来。在后面追赶的人们,本来是想解救王老头,没想到反而加剧了他的惊慌失措,他甚至飘了起来。人们眼睁睁看着王老头越飘越高,越飘越远,进入了星空。
人们停止了追赶,因为除了铁匠,没有人能进入星空,就连长老也只能在吃了土豆以后,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地三尺,走一里多。就在人们仰望着浩瀚星空,叹息王老头的时候,追赶王老头的那些灯火从天上返回了,不追了。三婶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灯火,突然惊呼,萤火虫!
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天上飘来的提灯人并不是什么仙人,而是一群萤火虫。这些萤火虫看见王老头手里提着油灯,以为是同类,便从天上下来,围绕在王老头上空,跟着他走。萤火虫是奔着光来的,可怜的王老头并不是畏惧这些光,而是被身后的脚步声吓得魂不守舍,才飞起来的。
长老说,他走远了,别追了,他会回来的。
人们散去后,长老回到家里,迟迟不能入睡,他一直挂念着王老头的去向,担心他在天上会不会一脚踩空,掉下来。长老一直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后半夜,他听到天空背面传出了慌乱的脚步声,也许与王老头有关。后来,长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个夜晚,河湾村的人们都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梦见王老头从天上回来了,手里的油灯还亮着,身后跟着成群的星星。
春忙
转眼到了耕种时节,河湾村的人们都忙碌起来,种谷子,种高粱,种玉米,种土豆,种黄豆、绿豆、黑豆、红小豆,种芝麻,种紫苏,种黍子,种秥谷子,种秥高粱,种各种蔬菜……凡是吃的东西,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除了野生的,其余都需要耕种。平地和山地都要耕种,尤其是山地的水沟需要在耕种前再深挖一遍,确保能在雨季疏导水流,不让土地被冲毁。
在所有农作物中,只有荞麦播种最晚,过了芒种,依然不用着急,耕种也不用多么细致,把种子往山坡地上随便一撒,就等着收割了,期间也不用除草和间苗,因为荞麦长得过于密集,一旦出苗,就不能踩踏了,只能任其生长,到了秋天必有收获。
长老虽然不再直接参与耕种,但他并不仗着自己年事已高就倚老卖老。他身体健康,在村里到处走,有时也到田里查看耕种情况,他关心着河湾村的每一件事。从精神和身体上,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两百五十多岁的老人。他经常捋着雪白的胡须,笑呵呵地说,我还不算太老,我还要活很多年呢。他说的很多年,有可能是几十年,也有可能是几百年,他到底能活多久,只有到他死了才能有结果,可他至今一次也没有死过。有人说,他可能不死了,因为他小时候生过一次大病,他的母亲怕他死,就把他脚上穿的一双布鞋埋在了院子里,他就没走成。后来,那双埋在院子里的鞋,自己走到了野地里,有一年长老找到了这双鞋,发现鞋底已经在地里扎根,拔不出来了。人们从扎根的布鞋推测,长老可能永远也不死了。
河湾村有长老这样一位老寿星,真是人们的福气。到了耕种时节,人们都会向长老请教地里种什么合适,长老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总会给出一些建议,人们按照他的说法去做,就没有吃亏的。有一年,王老头听了长老的话,在自家的地里种了土豆,到了收获时,王老头请长老吃土豆,没想到吃下土豆后,两人都力气大增,用手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地三尺走了一里多。这件事一直被村里的人们羡慕甚至模仿,但从未被超越。
王老头今年又来请教长老,问,今年我种什么合适?长老说,看天象,今年的雨水不会太多,要不还种土豆吧,土豆耐旱。王老头说,您看到了什么天象?长老说,我在夜里看见天上有几颗星星有点发红,还一闪一闪的,有可能是星星上火了,火克水,因此今年可能雨水少,偏旱。王老头说,发红的是哪几颗星星?长老说,我说了你也不一定能看到,因为那几颗星星也不是一直发红,更多的时候是金色。王老头说,那我种土豆,会不会长出金色的土豆?长老说,也不一定,试试吧,只有土豆成熟了才能知道。王老头说,我想试试。
说归说,到底种什么,还是王老头自己说了算。长老的话只是一个参考,人们不一定死死遵循,因为长老也有预测不准的时候,毕竟他只是河湾村的一个老人,老天爷不会听他的。有一年,长老说天要下雨,结果老天并未下雨,而是下了一场鸡蛋大小的冰雹,把山坡上的石头都砸肿了,有的石头上还鼓起了大包。还有一年,长老说太阳要落山了,结果太阳落下后像皮球一样又弹了起来,反复弹跳不止,很久才平息,慢慢沉入西山下面。长老说,太阳不肯落下去,我也没有办法。据说,那次是一群淘气的孩子追赶落日,吓得太阳抖动不止,乱了方寸。还有一种说法是,那次落下的根本不是太阳,而是一个大气泡,对此,长老有些怀疑,有那么结实的气泡吗?
王老头又问长老说,似乎有星星落在了我家地里,是就地埋起来还是捡起来扔掉?长老说,星星落在你家地里,是你的福气,埋起来就行,没必要扔掉,说不定埋起来还能发芽,长出一群小星星呢?王老头说,长老说得对,那就埋起来,不扔掉。长老问,什么样的星星?王老头说,也就土豆大小吧,长得也像是土豆。长老说,莫非前些年我们吃下去的土豆就是星星?王老头说,可能是。
王老头走后,三婶又来问长老,说,我家北山上那片坡地,想种秥高粱,是否合适?长老说,秥高粱的秸秆又细又高,风大了容易倒伏,今年可能风大,还是种谷子吧。三婶说,今年风大?长老说,有可能,我看天上有几颗星星发红,说明火旺,每逢这样的年景,都容易干旱,风多,风大,细高的庄稼容易折腰。三婶说,那我就种谷子,谷子低矮,也抗旱。
三婶走后,木匠也来找长老,说,我想做一个草人竖在地里,吓唬麻雀,以防它们偷吃刚刚播下的种子,到了秋天,还能看护庄稼,您看,我是做一个男孩好呢,还是做一个女孩合适?长老说,各有利弊,做男孩草人的好处是男孩胆子大,夜里也不害怕,但是男孩草人太淘气,爱走动,容易走失。你忘了?前年三婶家地里的草人就走丢了,到了秋后也没回来。女孩草人倒是安分些,缺点是胆子小,夜里容易害怕,有时候还会发出尖叫。木匠说,要不我做两个草人吧,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不让他们相隔太远,这样有伴,还能相互照顾,省得他们害怕和乱走。长老说,这个办法好,如果用红线把他们连在一起,说不定还会成就一段姻缘呢。木匠说,长老说得对,我回去就做,做两个。
木匠刚走,铁匠随后就来了。铁匠见了长老,也不寒暄,说,今年我想多种一些黄豆,给兔子吃。长老说,兔子?野兔?铁匠说,不,是月亮上的兔子,我经常去月亮上敲击碎片,您老知道吧?长老说,这个我知道,你不是用月亮的碎片打制透明的宝刀吗?铁匠说,我每次去月亮上都见到一只白兔,它眼巴巴地望着我,我一次也没有给它带过吃的,我知道兔子爱吃黄豆,我想给它带点黄豆吃。长老说,兔子确实爱吃黄豆,但是你要少带,干黄豆吃多了拉不下来屎。
铁匠走后,张刘氏来了。张刘氏是张福满的媳妇,张福满是张福全的弟弟,这一家人都不是凡人。张刘氏是个老太太,七十多岁了,看上去却像三十岁。她家是开染坊的,她会染布,也会织布,还会养蚕。多年前的一天晚上,她偷偷吃了很多桑叶,夜里睡觉的时候竟然吐丝织茧,把自己织在了一个硕大的蚕茧里,她的老头张福满发现时,她已经从蚕茧里出来,变成了一个年轻的新人。人们见张刘氏从蚕茧里出来后返老还童,都非常羡慕,称她为蚕神。张刘氏的老头张福满也不是个普通人,他特别重,走路咚咚响,身体经常出现裂缝,每次他皮肤开裂,用黄泥抹平就能好,因此人们怀疑他是个泥人。而张福满的哥哥张福全则完全证实了人们的猜测,张福全死的时候浑身开裂,身体碎裂坍塌,变成了一堆土。
张刘氏见了长老,直接说,去年入冬前,我在北山的坡地边缘栽了几棵桑树,我去看了,都已经发芽了,今年我还想多栽几棵,我怕蚕多了桑叶不够吃。长老说,栽树最好的时节是入冬之前,春天栽树很难存活,除非你经常浇水。今年春旱,夏天也可能干旱,别让桑树渴着。张刘氏说,这个,请长老放心,您知道,我认了北山上一棵小桑树为干女儿,我一辈子没生女儿,就把这棵小桑树当成亲闺女,我经常提着瓦罐给它浇水施肥,有时还给她讲有趣的故事。有一次,小桑树在夜里跑到了别的山坡上,我给领回来后,在树干上拴了一根红线绳,它就不乱跑了。长老说,你说的这些我都听说了,你真是一个细心的人。长老的夸奖,足够让张刘氏高兴一整个春天。
张刘氏走后,王老头又回来了。长老问,你不是决定种土豆了吗?难道有什么变化?王老头说,往年我种下的土豆经常被兔子扒出来偷吃,怎么办?长老说,做一个草人吧,竖在地里,吓唬兔子。王老头说,我怀疑月亮上的兔子也曾偷吃过我的土豆。长老问,有证据吗?王老头说,有,有一次铁匠去月亮上采集碎片,回来的时候只顾着背布袋,没想到月亮上的兔子偷偷跟着他跑了下来,等他发现的时候,那只兔子已经在我家地里扒出了好几颗土豆,正在偷吃。都怨铁匠,他若不去月亮上,兔子也不会跟着他跑下来。长老说,月亮上跑来的兔子不一定是在吃土豆,它可能在吃卵石,那些卵石也许就是天上落下来的星星。王老头的眼睛看着长老,忽然举起手,啪地一拍脑门,说,长老这句话提醒了我,听那兔子咔嚓咔嚓的咀嚼声,真不像是在嚼土豆,吃土豆没有那么响。
王老头急急地告辞,边走边念叨,我有办法了。接下来的几天,长老都没有见到王老头。河湾村的人们都忙于耕种,王老头也在忙,他在种了土豆的地里神神秘秘地捣鼓着,准备捉住那只兔子。他用麻绳做了一个圈套,然后把绳子的一端拴在一棵树上。他想,有了这个圈套,一旦月亮上的兔子跑来偷吃土豆,就会被套住。一切都做好后,王老头志得意满,夜里也不睡觉,藏身在地头一个草垛后面,等待兔子前来上当。
兔子并未如期而来,王老头在草垛后面白白地等了好几个夜晚,幸好有草人与他作伴。
一天夜里,被天狗啃剩下的半个月亮,又被兔子啃了几口,因此,受伤的月亮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光亮也很微弱。王老头藏身在草垛后面,耐心地等待兔子出现。功夫不负有心人,借着朦胧的月光,王老头看见天上的月亮抖动了一下,然后地上就出现了一只白色的兔子。他惊讶地发现,兔子是从月亮上跳下来的,一眨眼就到了地上。兔子到了地上,并没有急着去吃土豆,而是坐在地头上观望,根本不像一个盗贼。到了后半夜,兔子还是那样坐着,一点也不着急,可是王老头却等不及了,他从草垛后面走出来,引诱性地走到圈套前,把一只脚伸进绳套里,反复引诱。如果兔子也模仿他做这个动作,一定会上当。让人没想到的是,笨手笨脚的王老头,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脚给套住了,绳套随着他的挣脱越勒越紧,而模糊的月光又不足以使他看清绳套的扣,他解不开自己系的扣。他把自己给套住了。
这一切,站在地里的草人和坐在地头的兔子都看见了。最先发出呼喊的不是王老头,而是草人,虽然草人的喊声是空虚的,但足以震惊兔子。兔子看见草人突然张开大嘴,吓得拔腿就跑,白色闪电般消失在月光里。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河湾村的人们老早就下地干活。第一个发现王老头被套住的是三婶,三婶在一袋烟的功夫就告诉了所有人,说,昨天夜里,月兔从天上下来,在王老头家的地里设置了一个绳套,把王老头给套住了,王老头累得精疲力尽,整晚都没能挣脱。长老听后笑了,说,这个王老头,真是笨,地里不是种着土豆和卵石吗,扒出来吃一个,不就有力气啦,说不定抓着自己的头发就能把自己拔起来,还怕什么绳索和圈套?三婶说,他扒出土豆了,正想吃,被草人抢走吃了。长老问,草人呢?三婶说,草人吃下土豆后就跑了。长老又问,没追上?三婶说,王老头的脚还在绳套里,怎么追呀?长老说,哎呀,这事都怨我,忘了嘱咐王老头,有月亮的夜晚千万别惹兔子。
……
(节选自《青年作家》202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