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行走在城市的神经末梢上

《虎嗅》是作家王啸峰为期两年发表在《青春》杂志上的二十四个短篇小说结集而成，高密度的写作带来了一定的挑战和难度，但王啸峰如同行走在城市的神经末梢上，精准书写出各色人物的日常光景和内心风暴。二十四个节气为题的小说如同一条条小溪汇成城市的河流，在整体性中获得力量感，一种磅礴的气韵也因此生成。这部作品集的每篇小说都不超五千字，充分体现了短篇小说的叙事魅力，可谓浓缩而饱满、简洁而优雅，在行云流水的叙述中氤氲着如烟的愁绪和水乡的温润，既有充满浓郁烟火气的现实感，又弥漫着诗意的抒情性，这需要作者对当下生活有极高的细嗅蔷薇的能力，正如作家梁晓声所言：“王啸峰是一位对当下生活具有敏感性和思考力的作家，《虎嗅》是城市人民生活的变奏曲。”他以笔为刀，以城为人，雕刻出了它的外形和灵魂，也记录下了那些四季中的流转人生。

当下城市人群的多元化和复杂化是有目共睹的，为城市的发展作出巨大贡献的普通个体却极易被淡忘，这些奔波在城市里的时间旅人如何在事件中成长，如何在隐秘中和解，如何在困境中迎难而上？王啸峰将目光转向了他们，诚恳地凝视他们的喜怒哀乐和冷暖人生，以中国人传统的二十四节气为切入点，呈现了中国人的时间观和人生观，绘就出一幅城市的身心地形图，更致敬了一个时代小人物的繁茂心事和生命能量，从而成就了从容独特的城市景观和小说美学。

如果说《虎嗅》建构了城市小人物的肖像群，真切地叙写出他们生活中的和风细雨与电闪雷鸣，但想要进入他们的心灵秘境，还是要借助聚焦于家庭关系、情感底色、职场风云等几种路径。王啸峰特别善于书写家庭关系网中的普通个体，亲密关系的创伤和修复是他小说中的文眼之一。比如《立春》和《处暑》中的父女关系，《谷雨》中的母女关系，过往中虽有隔膜和怨恨，但最终迎来的都是自己内心的春天。有的家庭处境艰难，但一家人关系亲密，如《霜降》中制作馄饨美食的餐饮店主；有的家庭背景特殊，比如《寒露》中“他”的现状，只能跟随爷爷奶奶生活的他却意外得到摄影爱好者沈叔叔的帮助，从此改写了人生轨迹；有的家庭是重组的，如《大雪》中的“他”与继父之间的微妙关系，最后在纷飞的雪花中他变得内心安宁。买房是现代家庭生活中的大事，也是见证家庭关系诸多不确定性的重要途径，《秋分》就是以房屋中介销售代表为视角，进而呈现出三个家庭的不同状态。可见，王啸峰是从城市里的一个个小人物写起，写出他们在家庭中经过一路的碰撞和摩擦，用砥砺之后的精神和肉身来最终完成和解。

人生最佳是“小满” ，这是中国人的睿智总结，也是对普通个体情感底色的描摹。《小满》中的“他”虽然经历了创业失败和妻子离世，但他为了给阿春一个家，逐渐走上人生的小满状态。创伤性的经验没有让他沉沦，反而化为强大的生命能量。《春分》中来自乡村的“她”意外在保安的岗位上收获甜蜜的爱情，但《立秋》中的“她”却不能牵手喜欢的人，只能在自己的跑道上学会卸下铠甲，拥抱自己。养宠物是当下城市居民重要的情感寄托之一，比如《惊蛰》中收养流浪狗的外卖小哥和《立夏》中救助流浪猫流浪狗的“她”，他们都是生活中极有韧性和爱心的人。还有《冬至》中的理发师夫妻也是爱心满满，在繁忙之余，抽出时间去给老人和消防员免费理发，这里面隐藏着他们对家人的挂念。《大寒》中的“她”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女司机，美好年华时的演员梦也随着阿强真实面孔的呈现而远去，但作为志愿者服务队队员的她找到了另一种梦想生活。这是温柔的自我和解，也是爱的传承与接力，更是市民百姓的情感自洽肖像。看似普通小人物的他们却都隐藏着不俗的灵魂，在命运的尘埃里散发着闪耀的人性之光。

王啸峰的职场小说写得力透纸背，丰神独具。《雨水》中角色转变的“他”经受了辞职的微妙动荡和新就业的折磨，在理想图景和残酷现实短兵相接时，他感受着春天的来临。职场中时有风云突变，如果是职场中再遇到有隔膜的同学当领导，那么故事和事故就会多起来，一如《芒种》中的“她”和陈颖。职场中有同事的博弈，更有与时代的较量，《夏至》中的“他”曾经是手艺至上的木匠，但在生活压力和市场变化之下，作为包工头的他只能苦中作乐，在较劲中寻求内心的平衡。《小暑》中的师徒两人，都是真正的大厨，道路的选择没有对错，但任何时候，感念师恩应该是徒弟永不忘怀的事。如果职场中的师徒关系再添加亲戚关系，处理的难度可能要大一些，比如《大暑》中即将退休的副局长“她”和秘书郑雷，打开心结的最好方式就是“放下”。平衡家庭和工作始终是职场的难题，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总要有人在背后付出才行，比如《立冬》中的“她”，关键时刻她的丈夫支持了她。《小雪》中的“他”处于特殊的工作借调阶段，更大的梦想和更拼的劲头都在呼唤着他，这是一种弥足珍贵的精神性时刻。无论如何，职场中那些困兽之斗后的浩荡清风终会来临。

《虎嗅》中的每篇小说都附有一篇简短的创作谈，很多作品的主人公都是有原型的，这种“蘸白糖”的写作方式也让读者有触手可及的阅读体验。城市浩大，人心纷飞，我们在王啸峰的笔下见证了那些光影里的人生，看到了那些藏在暗处的生命之光，感受到了流淌的忧愁和哀怨，以及甜蜜和细语。这不仅因为王啸峰是时代的有心之人，能把“城市物语”转化为“个人情语”，更因为他对生活的细腻体察和对文学的热爱。和解是小说中重要的叙事动力，也是普通个体获取前行力量的推动器，更是作者强大共情能力的彰显，寄寓着他对命运的悲悯之心，所以这既是方法论，又是世界观。小说中一个个没有名字的“他”或“她”，其实就是一个个无处不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