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年军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一个诗歌写作者,他一直以来给我一种自由、从容和内敛的印象,他身上有一种特别淡定的东西:尽管真理我还不能确定,但我相信它一定在某处,我的读书和知识探寻要朝向那个目标。这个心志或者说性格,使王年军的求学、求知生涯相当低调、笃定。在知识寻求上,他可以兴趣广泛,但从来不是追逐时尚的人;即使现在成为知名诗人、影评人,他仍然是被动的,不会是那种主动去寻找掌声的人。
也许正是这样的品质和人生,使王年军的诗歌写作呈现出一种特质与自由。这种特质首先是他在诗歌中广泛呈现的世界性的知识,这种知识的运用其意义不止是古代诗歌中的用典。如果他的诗歌中出现一些生僻的词语,只不过这些词语的所指已经是他的精神和语言的一部分,他只是随口说出而已。比如在他诗歌中随处冒出的林奈、恩培多克勒、乔治·艾略特……我相信有些读者面对他的诗歌,如果要细致地去弄明白什么的话,是需要查字典的。但我觉得不能诟病王年军,每个人的诗歌写作只能是运用他最擅长的语言,这是他的思想构造和知识系统的衍生,而无论这种语言是口语还是书面语。我们不能只在语言形态的层面来谈论一首诗的好坏,口语可以写出绝妙的诗篇,书面语也当然可以。
我说王年军的诗歌写作有一种“自由”,正如同他的人生一样,他笃定在某个“绝对者”那一边,他的诗歌,没有囿于当代汉语诗歌的某些流派、风格,他的写作是一种心灵在特定知识谱系中与自我、语言对话的产物。他不是要产出一个作为主体的人生经验、思想的诗歌对应物(正如大多数诗人所做的那样),他其实是要呈现一个本体论意义上的自我的真实状态。虽然在这种写作中,“现实”或特定经验有时也会具体地被呈现出来,这种呈现显示了诗人面对世界时的那种卓越的感受力与传达能力。
他的写作,更多是一种心灵在广阔的世界场景之中向自我和语言开放的写作,你可能不如读一般的诗作那样容易把握其中的经验或情感、思想的内核,但你还是可以在一种呢喃、思辨、驳杂的叙述样态中,体会一种在寻求与困苦之中的心灵的真实。我觉得这是一种写作的“自由”之境;也是作为“人”的一种自由之境。因为此时的人,不是面对普通的评判者、读者(自我也是一种读者),倾向于思虑如何成就让读者满意的文本,而是面对一个更大的评判者、一个挥之不去的问题:何为自我之“真实”,诗歌、语言的努力有效吗?正如王年军在叙述看海的感受之时,深感“海”并不能成为传统抒情诗中的一个与自我对应的象征之物,“海”并没有因为“看”而得到澄清,“海”为何物,仍旧晦暗不明,如同“人”与“自我”,于是诗人说:“在山顶看海/实际上/就像在海中看海/……我的身体/变成一座有着沉重石头的岛屿。”这一次,“海”没有使人心旷神怡,“海”在主体的观看中其意义在不断被语言淹没。最终,作为“身体”存在的“我”,更“沉重”、更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