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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2024年第2期|扶小风:黄河探源日记(节选)

2024-03-22 15:3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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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小风,作家,现居山东青岛。主要著作有《左年》《湋川笔记》等。


黄河探源日记(节选)

扶小风


2020年5月21日星期四阴、雨、冰雹玛曲县至河曲马场

天依旧阴沉,极像生气了的人们的脸。

尼玛镇的街上,有优美动听的藏族音乐响起。

从昨天下午开始,雨一直未停。高原上的五月和六月是雨季,因此会没完没了地淅淅沥沥地下着。

早餐吃油条。油条是中原食品,在牧区极少见到。来玛曲做生意的中原人,将这种美食带到这里。

穿黄河街出往南不远,就到了黄河。

一只黄色藏獒,蹲守在桥头上,身上污秽不堪,极像一只流浪狗。在草原上,这样的流浪藏獒异常多。看见我之后,它灰溜溜地跑到一边。另一只大黄狗,蹲在桥墩边,一直注视着我。它的毛整洁干净,脖子上有勒痕,应该是一只家犬,逃跑出来之后,与那只黄色藏獒一起,相依为命,厮守在玛曲黄河大桥桥头。

玛曲黄河大桥始建于1979年8月,人们称其为“天下黄河第一桥”,是黄河首曲的第一座大桥。但真正的黄河第一桥,却远在青海曲麻莱县的麻多乡,那是我将要抵达黄河源的所在地。

黄河在这里,穿过阿尼玛卿山南麓,受松潘高原阻挡,回转至西倾山南面的广袤草原上,把甘南草原撕裂出一道长口。

走到这里,我终于明白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诗中的恣意想象。黄河绕过阿尼欧拉神山,似乎就从此处从天而降,扑入我的视野。

据说,每年的七月中旬,这片草原上会开满一种叫金莲的黄花,绵延于黄河两岸,金黄灿灿,美不胜收。只是,我行走在五月末,还遇到阴雨天。只能看到黄河,蜿蜒着身姿,穿行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中。

黄色的那只狗,它蹲着,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用它的思维在考量着我。我走的时候,它居然起身跟着我。

过了黄河大桥,这里有两条路到阿万仓。一条是经采日玛,穿过草原腹地,紧贴着黄河,但这条路最远。另一条是捷径,直接到阿万仓。我选择了紧贴黄河河道的这条路。选择它的目的,因为可以走进黄河经过的第九个省区——四川。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鸡蛋,剥给那只尾随的黄狗。它还有些许戒备,我故意把鸡蛋扔在我的脚下。它试探着往前走走,我站在原地。见我没有任何动作,它慢慢跑到我跟前,叼起鸡蛋转身跑到路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继续前行,它继续跟在我的身后。我们似乎成为了伙伴,都流浪在草原之上。

下起了大雨,我们无处可逃,来不及穿雨衣。我也被淋成了“丧家之犬”,逃到一个狭窄的大桥涵洞之下避雨。狗一直蹲在涵洞后,被雨淋得全身湿透。

我拿出一根火腿肠,扔给它一半,它才躲进涵洞口,窝在我背包一侧。

半路上,又下起了冰雹。我又找地方躲避冰雹。

有数只藏獒追击,小家伙被吓得不敢前进,尾随在我身后,只能依靠我的驱赶。

看着它义无反顾地跟着我,我决定暂时带着它。至少,不至于让它继续流浪在草原上。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大黄。

到河曲马场,又有数只狗围攻追逐我们。被我驱逐后,大黄就一直紧贴着我身子。我去商店买东西,它居然蹲在门口,一直等着。这是一个忠实又聪明的家伙。

我去饭店吃饭,它也伏卧在门口,蜷缩着。

河曲马场,有新建的旅游中心,还未使用,开着门,可以在里面安营扎寨。起初大黄一直蹲在门口,我进去扎帐篷,它也跟了进去,老老实实的窝在门口,给我当起了守卫。

跟了一天,大黄才显得和我亲近了,我可以用手摸它的脑袋和脖子了。朋友们让我叫它“多吉”。这是我一路上捡到的第四只狗。前三只都让它们待在原地,但这一只,估计要跟我一直到黄河源头了。

这只聪明的狗,今天和我成为旅伴。

2020年5月22日星期五晴、雨、冰雹河曲马场至果洛曲

大黄一夜趴在门口。我起来收帐篷的时候,它才起身,伸着懒腰。

河曲马场的饭店还没有开门,我去小卖部买了些水。从这里到采日玛乡,也不知道途中是否会有商店。

出河曲马场,通往采日玛的路,成了砾石土路。从这里开始,到黄河源头,似乎有一半的路都将是这样的境况。石碴路对行路无碍,我脚下的“沿黄公路”,一下子别有一番味道。

远处的草原上,偶尔有牧民的房屋。骏马驰骋,无拘无束。

大黄紧跟在我身后,偶尔会穿过铁丝网,去抓草原上的兔鼠和土拨鼠。

牧民们正在草地上补草、施肥,让退化的草场回归本色。有的草场,使用了拖拉机的机械化耕作,有的草场,人们在手工种草、施肥。成群的马驹伏在草地上,不时回头看看路上的我们。

云彩在头顶,伸手可摸,就像房屋的屋顶。冬子说,终南山的云彩,可以揪成一片一片的吃。而青藏高原的云彩,你根本无需去揪,它就在你的眼前,甚至就在你的嘴边,可以像吃棉花糖一样,张口就吃。

偶尔有骑马的牧人,骑着高大威武的马,英姿飒爽,让我羡慕不已。

中午时分,过朗曲。河流流淌在草原,扭动着身姿,形成美丽的玉带,与天际形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河边白色的帐篷顶上有蓝色的烟袅袅升起。牧民们开始了一天的煮茶时间。大黄卧在背包一侧,懒洋洋地晒太阳,偶尔会打个哈欠。

我拿出炊具,在这如画的地方,开始做午饭。依旧是方便面。

天边飘来一团乌云,瞬间天乌压压一片。我收拾东西赶紧赶路,找避雨的地方。看到前方的牧民房屋,却躲闪不及。我急速穿上雨衣,蜷缩在路旁的壕沟里。冰雹噼里啪啦砸在雨衣上,啪啪作响。大黄蜷缩在我的身边,任凭冰雹打在身上。

半个小时后,云开雾散。冰雹和雨停止,天空放亮,太阳又钻出云彩。

我继续赶路,到果洛曲。路边有指示牌,也有小卖部。购买了一些面包和火腿。因为增加了一个旅伴,食物也要增加。这样,我的背包明显有了三十公斤,肩膀也有了不适感。

过河之后,路边有几户人家,还有一个篮球场。篮球场一侧,是一家小卖部。

屋子里的藏族女人,带着一个四岁左右的藏族女孩正在玩耍。她们允许我在球场上露营。

在篮球场的一侧草坪上,我放下背包扎帐。大黄卧在篮球场的角上,一动不动。几个骑马路过的藏族男人,凑过来看热闹,用藏语跟我说话。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扎帐好后,去小卖部买方便面。藏族女主人从房子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饭盒,要给我泡面。我让她结账,她笑着摇摇头,并请我吃糌粑和油饼。油饼不知道是她自己炸的还是在集市上买的。旁边的一位藏族女人,一直对着我笑,一手拿着转经筒摇晃,一手比画着,让我吃桌子上的油饼和糌粑。

屋子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了刚才热闹的气氛。没有人说话,都在看着我这个走进牧区来的“怪人”。我吃完泡面,带了一些零食,给藏族女主人留了三十元钱。

我钻进帐篷,暖着被窝,准备早点休息。可爱的小姑娘,对我十分好奇,圆嘟嘟的脸,说着萌萌的藏语,不时跑到我的帐篷前,敲敲我的帐门。

天黑时,女主人邀请我住到她家里,因为收帐篷实在麻烦,所以谢绝了她的好意。

大黄卧在帐门前,蜷缩着,一声不吭,自觉地充当起我的守卫。

第一次在草原上扎帐,深夜里听到嘶鸣的马声和狗的狂吠,有些小小的胆怯。因为,我只身处在广袤无边的大自然之中。

2020年5月23日星期六阴转中雨果洛曲至吉瓦若村

天蒙蒙亮,就被草原上成群的鸟惊醒。这里的鸟,都栖息在鼠类废弃的穴洞内,完全不需要置办家业,属于“寄居鸟”。

小卖部的藏族大姐,一早就给我送来了方便面和热水。我只接了一杯热水,在路上备用。她们要去走亲戚,小姑娘穿上了漂亮的民族服饰,艳丽无比。她们的衣服,明显带有蒙古族的特点。或许,她们就是蒙古帝国某个部落的后裔,一直生息在这里,只是被完全藏化,忘记了蒙古语,只保留着蒙古的服饰和习俗。

我给小姑娘拍完照片,她们一家人就骑着摩托车,消失在草原的深处。

我在帐篷里赖了一会儿,吃简单的早餐——八宝粥。帐篷外帐湿漉漉一片,因为直接搭帐在草原露天的缘故。只好把外帐挂在篮球杆上晾晒。

天空蓝盈盈一片,与绿色的大地形成极大的反差。

离开果洛曲不远,路边的草地上,一只死去的藏獒巨大无比,仿佛一只牛犊。有人在它的旁边,堆起了一座玛尼堆,来超度它的灵魂。在牧区,狗是家庭的成员之一,更是藏族百姓的朋友。这只死去的藏獒,不知道曾为哪家牧民守卫家园,却丧命于此。

大黄一夜守在帐前,寸步不离。早上给它喂了火腿和鸡蛋,就一直紧跟着我的步伐。我戏谑大黄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走狗”,因为它一直跟着我走。或许,它也是一只既聪明又有理想的狗。

中午时分,到黄河岸边。一个偌大的拐弯处,河岸边长满了树木。河道之外,无一棵树木。这是高原黄河岸边非常特别的生态系统。黄河对岸,矗立着一座白塔,这是一座非常小的寺院,被树木笼罩着。估计,这是藏族寺院修行人通过数代努力种活的树木,才将处于半山腰的这座小寺院笼罩在一片绿荫之中。

河道中有藏族女人放羊,羊群懒懒地簇拥在一起,贪婪地啃着刚刚泛绿的青草。让草原点缀起星星点点的白斑,像白色的花丛。

黄河在这里,犹如静止的湖面,镶嵌在绿色大地、蓝天和群山之间。

藏族女人坐在羊群中央,拿起她的转经筒,轻轻地摇起来。

有风从河谷深处轻拂而来,给天空中带来几片白色的云朵。

这是我行走路上的人间天堂。放下背包,我要欣赏这无法躲避的美丽风景。我支起锅,做一顿丰盛的午餐,在悠然的天际之间、河流之畔,沐浴着草原的风,享受一顿美食。

大黄也卧在河边,欣赏这无尽的美景。

吃完午饭。天空中又飘来一大团乌云,瞬间弥漫了天际。我迅速收拾东西,找地方躲雨。

远处的山巅,黑压压一片。大风骤起,冷得刺骨,直接进入冬天。“黑云压城城欲摧”,在草原上,就成了“黑云压山山欲摧”了。

我背上背包,健步如飞。大黄跟在我的身后,奔跑在避雨的路上。

拐过弯,过小河后,路边有户牧民的家。他们一家人正在盖房子。阿姨刚将我带进房间,大雨就滂沱而至。大黄钻进院子里的塑料布下,蜷缩着躲避。阿姨从篮子里用簸箕往炉子里加满了牛粪,屋子里瞬间温暖起来。语言不通,我无法和阿姨交流。但她的眼神里,流露出和善与慈爱。她先洗干净手,然后把碗一遍又一遍地清洗干净,给我做起了糌粑,盛上了自制的酸奶,还有藏族奶茶。这是对一个陌生人最高的礼遇。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吃完了美味的糌粑,喝完了奶茶、酸奶。准备雨停之后继续前进,晚上可以往前再走七公里到今天计划的目的地。可惜天公不作美,雨又下了起来,比之前下的更大。所以我只能停留在这里。

阿姨的儿子叫平措扎西,在拉萨开酥油店,这个时候,带孩子回到玛曲草原的家里,给父母修缮一下房子。甘南牧区百姓盖房子,没有建筑材料,都是从玛曲县城购买,再雇车运到牧区。所以,在草原上建房子成本不低。就连和水泥的水,都是开着三轮车在黄河里用大桶灌装的。

平措扎西的妹妹,也从玛曲县城回来,一起帮忙浇筑房子的水泥地。平措扎西的儿子和妹妹的两个儿子,在雨中玩得不亦乐乎。平措扎西的儿子,因为平时回来得极少,所以跟爷爷奶奶显很生疏,被其他两个孩子弄哭了,就抱着正在干活的平措扎西转。而他妹妹的孩子,则毫无顾忌,在院子里撒欢,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

我无聊地和孩子们玩耍,充当起他们的“头儿”。尽管语言不通,他们却开心无比。

雨一直在下,大风刮起草原的枯草,飞扬在天空。我想在院子里搭帐。平措扎西以为我嫌弃他们家里太脏。如果愿意,我可以住在他们家里。

夜幕降临时,平措扎西的母亲去草原上赶牦牛,他的父亲去牵马。整个院子里,瞬间喧嚣起来。所有的牲畜聚集在一起,整个家也温暖起来。他的妹妹在做晚饭,手撕面片。牛粪在炉子呼呼地燃烧,屋子里异常暖和。

这个时候,平措扎西的妹妹的小儿子因为跟我玩得极为熟悉起来,异常调皮。他妈妈就将小家伙用一根绳子拴起来,一头挂在房子的柱子上。平措扎西的妹妹歉意地望着我笑笑,觉得孩子对我极度不礼貌,她也很无奈。

他的父亲坐在牦牛皮上,和其他两个孙子做游戏,极为恬然。

淳朴善良的平措扎西一家人,让我住在他们家里唯一的卧室里。卧室非常干净,屋内微微香,是香薰的味道。墙壁上贴满了奖状,那是他们家那匹马获得的诸多荣誉。他的父亲、母亲、妹妹以及孩子们,则蜷缩在会客厅里。

我却感到十分愧疚。这是藏族百姓对待一个路人最高的礼节。在甘南草原上,我真正遇到了。

一夜的雨声,响彻草原的每个角落,偶尔会听到狗吠声。

2020年5月24日星期日小雨转中雨吉瓦若村

一早下着小雨。还没有收拾完背包,阿姨就给我做好了早饭,牦牛肉炒大头菜,还加一份炒黄瓜,主食是米饭。

在牧区,蔬菜是非常珍贵的。

这顿饭,吃得我心情十分沉重。叔叔和阿姨说,还下着雨,不走的话,就继续在家里待着。这是平措扎西给我翻译的。但是我实在不能再打扰他们的生活,穿着雨衣,就冒着小雨出发了。

一家人一直将我送至路口。俨然,仅仅一天的接触,我们简直成了亲人。

我沿着路前行,拐过弯四公里,又下起了大雨。

草原深处,有一座白塔,隐约可见,塔下有人在转经。旁边是一座赛马场,有人在里面驯马。我走捷径到白塔处,想在那里避雨。走到跟前,才发现无处可以躲避。沿着白塔,转了三圈,又回到路上。

大黄依旧跟着我,被雨淋着。

雨越来越大,裤脚和鞋完全湿透。路边一座废弃的房子,一侧是牛羊圈,一侧是牧人居住过的房子。

躲在有棚顶的牛圈里,把背包上的防雨罩抖了抖,怕弄湿包里的东西。此刻的我,狼狈至极,冻得瑟瑟发抖。我蜷缩坐在牛圈里,一直等到中午,还是乌云压天,大雨滂沱。旁边的屋子,没有上锁。肮脏的屋内,估计是鼠兔们的乐园,草秸成堆,蜘蛛网挂满梁柱。简单收拾了卫生,腾出一个可以扎帐的地方。这里,甚至比我在确但什露营的环境更差。但是在路上,你无法去选择环境,只能迅速适应,否则就会付出沉重的代价。所以,只能对付在这里,等着雨停。

牛圈里潮湿的牛粪,极不易点燃。放在一个铁桶里,慢慢烘烤着,冒出蓝白色的烟,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味。

很久之后,牛粪才发出红色的火焰,屋里稍微暖和了一些。

大黄卧在门后,无精打采。估计它也是厌倦了这大雨。

匆匆吃了晚饭——一罐八宝粥。然后蜷缩在帐篷里,什么都不想干。手机没有任何信号。

屋外,是大雨噼里啪啦的声音。

2020年5月25日星期一晴转冰雹吉瓦若村至唐克镇

早晨雨停,出了太阳。草原上立刻暖和起来。心情似乎也晴朗起来。

收拾帐篷,早餐依旧简单,还是八宝粥。沿着砾石路,不远处看见牧民的小卖部。一位藏族老妈妈,靠着窗子,口中呢喃着,摇着转经筒。阳光照在她的脸庞上,映出她美丽的面容。

买了一包泡面,年轻的女主人让进屋去吃。起初她戴着口罩,进屋等她摘下,我才发现她是一位极其美丽的藏族女子。她普通话极好,在兰州上过大学,只是不能违背父母之命,还是回到牧区嫁人生子。她一直说她婆婆对她极好,其实毕业时也想留在兰州,但是不能辜负老人对她的爱,所以就回到了牧区。

她的婆婆,那位藏族老妈妈一直看着我,微笑。年轻的藏族女子,给我和了一份糌粑。这个糌粑比较柔软,比在平措扎西家吃的更为美味。

她笑着对我讲,我从小不喜欢吃糌粑,虽然我是藏族人。

她两岁的女儿,黄褐色的头发卷着,极像一个洋娃娃,独自光着屁股,坐在房屋的毡垫上。屋子里有炉子,十分暖和,根本不用怕孩子着凉。或许高原上的孩子,已适应了这样的环境。

她的丈夫和公公,正在草原上给马钉掌。

大黄在草原上撒欢。它在河边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只野兔,奔跑去追,只是追到一半,还是没有跑赢逃窜的兔子。

我买了一些东西,继续赶路。路边的篮球场上,有人邀请我一起打篮球。对我而言,在三千五百米海拔做这样的剧烈运动,是“不要命”的举动,只能摇头拒绝。一位骑着枣红色马的大哥告诉我,去唐克过黄河有船,沿着砾石路一直到黄河渡口,就可以从甘肃进四川。

一夜大雨之后,泥泞的砾石路上水坑遍布,溅得衣裤全是泥。走进在草原湿地深处,砾石路才变成了水泥路。

中午时分,天阴了下来。在路边一处避风的洼地边煮饭。方便面、鸡蛋、火腿、榨菜,这似乎成了一路上的标配,也是最简单的伙食。

我问了路人,终于清楚了去唐克的黄河渡口。

从一个石子岔路一直到黄河边,终于看到了两条小船,停泊在河滩上。汤汤大河,“野渡无人舟自横”。船上留有电话号码,但船夫不在船上。甘、川两岸百姓过河,唯有此渡口。有骑摩托车的藏民,也等待摆渡。黄河下游几公里处,是九曲黄河第一湾景区。只是,阴云密布的天空,像戴在头上的帽子,把黄河和草原压在上面。两小时之后,终于等到了骑着摩托、穿着雨靴来摆渡的船工。船工是附近的牧民,平时在家放牧,有人渡河时,才会来摆渡开船。人车十元一位。

我上了船,大黄不敢,在岸边徘徊。船夫等了许久,只能摆渡我独自过河,把大黄留在对岸。这只流浪狗,只跟随了我五天,就变得温顺乖巧。轰隆的柴油机声响彻整个草原,大黄看着我登船离去,在对岸来回奔跑,发出嗷嗷的嚎叫声。

这是大黄跟着我以来,第一次悲切的狗吠。似乎是哀嚎,似乎是离别的哭泣,更似歇斯底里般胆怯的嚎叫。

一只在草原上的流浪狗,刚刚寻找到的归属与完全感,就让一条大河给隔绝了。

我在对岸,远远望着它奔跑的身影,内心极不是滋味。我背着行囊,望着它,它顿时停止了奔跑,蹲在离我最近的岸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突然,它纵深一跃,跳进黄河里。我不知道这只狗哪里来的勇气,为了继续跟着我,跳进了湍急的黄河中。只是,在激流中,它娇小的身躯,根本无法游至对岸,漂流一段后,只能游回岸边,然后伏卧在沙滩上呜咽着。

我瞬间后悔没有恳求船工大哥将大黄带过河。短短几日,这只狗,将它完全托付给我,我却抛弃了它。我甚至觉得,我太自私,还不如一只狗。

我在对岸对着呜咽的大黄大喊:“你乖乖待在对岸,明天我还会回来,就一直带着你到黄河源头!”只是不知道,它会不会听懂我的话。但我知道,它会一直蹲在那里,看着我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天际之间。

渡过黄河七公里,就到唐克镇。

依靠黄河旅游发展起来的小镇,跟甘南完全两样。川菜、川音,甚至生活习俗也有极大的不同。找到一家旅店,旅客满满,都是来瞻观“九曲黄河第一弯”。

晚上在镇上吃川菜,真是地道的四川味道,辣得我肝肠冒火。

刚回旅店,就大雪纷飞。庆幸今天渡河入黄河流经的第九省区四川,没有停在甘南草原上,要不还极可能露营在雪地之上。

只是,不知道河对岸的大黄,晚上会藏身何处。

……

(全文请阅读《天涯》202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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