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波：时代的隐喻——评《万川归》

近期，朱辉推出了以改革开放为背景的长篇新作《万川归》。小说名“万川归”由书中三个主要人物万风和、丁恩川、归霞的名字各取一字合成，同时也隐喻着万川汇聚的归途与终点。《万川归》书写改革开放几十年来社会的变迁与人心的流转，记录和改革开放一代人从青年到中年的漫长成长过程，全景呈现社会剧变，同时也有一种知识分子的自反意味，借助大量人物的内心世界描摹，将几十年间的生活史、社会史、心灵史呈现出来。

《万川归》是典型的中年危机的表达。从文本表层来看，《万川归》以一场疾病开始写起，书写人到中年的各种危机，它关乎个体的家庭情感、事业与理想、肉体与精神。作家始终有一种青年与中年的对比书写，尤其是反复书写青春期的爱情，暗含逝去的总归是美好的，被回忆过滤之后生活仿佛有了另外的色彩。小说聚焦的都是十分现实也比较棘手的问题，集中书写生意场上的周旋和家庭情感生活的问题，这也对应着时代主旋律，一方面是经济的高速发展，另一方面是人在这样一种环境中心理承受的能力，同时包括对生活的重新认知问题。

《万川归》描写步入中年后的各种生活遭遇，万风和事业越做越大却永不知满足，身体预警，疾病不期而至，家庭婚姻出现危机，不得不走上离婚这一步，遇见初恋，重新燃起情感和欲望。对万风和而言，更为尴尬的是亲子鉴定结果显示，儿子并非自己亲生骨肉。各种打击接踵而至，生活的烦恼从各个方向袭来。即便生活重新起航，开启新的婚姻生活，还是遇到了无法生育的初恋，再次的分离也是必然结局。另一位主人公归霞步入中年之后，似乎对当下了人生产生了倦怠，开始不断回忆青春，染上了失眠的毛病，同样也遇到家庭的危机。而一次巧遇，让两人彼此有了关联。接下来的故事似乎和重生有某种关联，但是仍然未能真正走出危机。丁恩川则是另一种代表，他坚持自己的专业，坚守曾经的理想，是理想型的代表。

《万川归》是改革开放历史的全景呈现。《万川归》通过几个主人公较为相似的生活经历，串起几十年来时代剧变带给个体的种种冲击。小说追踪了一代青年的成长历程及其步入中年后对生命的回望。他们的人生经历十分相似，恢复高考后走进大学校园，毕业后步入社会，融进时代的大染缸，还有不少地方对童年时代进行了回溯。这些人物有着各不相同的性格，有的现实，有的浪漫，有的坚持理想，有的无动于衷。相似的经历，演绎不一样的人生。每一次的人生抉择，都为自己的人生带来不一样的影响。

万风和的商业打拼经历是小说着力书写的地方，透过商业战场中的种种潜规则的书写，揭露出社会的各种样态。特别是他后期所涉足的房地产业的发展也是几十年来整个社会的缩影。同时，小说试图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辐射到。作品书写了在社会中打拼的各色人等。比如李弘毅，他虽然是一个较为边缘的角色，但是作家还是花费了不少笔墨，他当群演、做保安、拉保险、发广告、代人体检，为了能够自己高学历的女朋友按时打款，各个行当都留下他的身影，最后遇车祸去世，成为一位器官捐赠者。

家庭情感书写也是小说的重头之一，虽然这多和个体有关，但是家庭伦理却有着鲜明的时代印迹。万风和的第一段婚姻有着明显的交换意味，双方都是为着各自的利益来权衡这段关系，也从一个侧面来写一种常规人伦关系的解体，商业原则主导了一切，小说中提及的教授太太们寻觅女婿的情节滑稽而讽刺，但又无比真实，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时代主潮。求学、恋爱、工作、跳槽、成家，都是司空见惯的生活，平平淡淡的日常。在庸常的生活中寻觅一点意义出来，这既是作家的使命，也是每一个普通个体的追求，若非如此，人又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因此，这些看似折腾的行为，也就有了价值。在万风和那里，企业要越做越大，为了拿到一块地，不惜将父亲的印章作为礼物送出去。但是，他对逐步到来的年纪明显不适应，家庭、子嗣，事业似乎都成为烦恼的源头，反而对童年时代不断回望。小说是一种包罗万象式的，以时代的切片形式来呈现，各种生活的横截面最终汇成立体而完整的时代雕像。在商业大潮面前，知识分子选择了一种怎样的应对方式，得失几何，也是作家在思考的问题。

《万川归》也是一种知识分子的自反式书写。《万川归》中的几位人物有一种知识分子身份的赋形，外语系出身的万风和先是留校任教，接着下海闯荡，从事的行业是出版行业没多少还是和是知识分子身份相贴合，小说中不断插入诗歌段落，经典名著等，也是对此的进一步强化。《万川归》有着很深的隐喻，作为文化传承与象征的出版事业，在万风和这里只不过是他商业版图的一块块拼图，只是各种关系维系起来的一种营生，商业浪潮吞噬着一切，甚至包括用身体进行交易。《万川归》开篇因疾病而导致的失忆书写很有意味，但是失忆是短暂的，病灶的切除，一切恢复如初，身体上的病灶可以切除，生活中的糟心事切除不了，也无法被遗忘，生活陷入混沌之中，欲望的沟壑太深。人物之间经常有一种带有清谈性质的论辩，讨论人生、哲学、生命等问题。这也与一种自反书写有关。作品以心理描写见长，大量的内心世界呈现出来，伴随着身体的疾病，是主人公们对各式各样问题的思考，天马行空的想法和灵光的显现比较多，看似与故事的主线不搭界，实则也是对生活、社会与时代的反思。

这部作品明显是一种大开大合的书写，作家在面对漫长的时间时，常常会有无力感，浓缩不易，一定会有遗漏，可跨度太大，又很容易失去概括力。在写作《万川归》时，朱辉首先遇到的就是这个难题。如何处理时间问题呢？作家找到了自己的独特办法，那就是以事件揭示世间，对社会大事件的忠实记录，事件成为计时器。非典、汶川地震、北京奥运会等事件对普通人日常生活产生一定影响，收藏热、城市化浪潮、反腐败等不同阶段的热点问题也被作品囊括。

小说在写法上也有诸多可圈可点之处，小说善于描写人物心理活动，用一种意识流的手法串起心灵的张张切片。自我独白的剖析让内心隐秘无处遁形，尤其是将这种描写与身体机能毛病相联系，也少了一种造作之态。从小说的前半部分来看，追求事无巨细，流水账一般记录生活的点滴，并没有完全体现出小说的超越性来，《万川归》还是主要在追求一种故事性，作品采用了多线叙事，但是略微有些脱节，每一段故事独立书写太久，几乎是各说各话，没有很好地嵌合在一起，割裂感稍微凸显显。但是到了下半部分，通过器官捐赠这一关键情节的设置，安排了不同的人接受同一器官捐赠者的器官，并且碰了面，得以自圆其说，反而显现出精湛的结构安排。《万川归》以大时代为背景，演绎世俗生活，从中提炼出生活的真谛。作品采用了百川归海式的多线叙事结构，分散而又汇聚于一点，通过几个关键的人物将多人的生活关联了起来，立体生动地勾勒出一幅个体与时代共振的壮美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