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3年5月刊（9期）｜灯灯：立春日

《正月初四，湖边独坐》

枯枝立于湖面，上面是白鹭静立

再上面，是青山

顺着山顶往上看，是苍鹭

带着这一世的苍茫在飞。我几乎从飞的姿势中

看见了美和苦的来源。我几乎

跟着它们，一直在飞，一直绵延到宇宙的

深处

直到那静默深邃的蓝，和湖水的蓝

构成群山更大的空寂：

……我从湖面升起。

《无可说时》

无可说时，登高。望远。怀旧。

和雨水翻越一座又一座山

仿佛，山如故人

重逢，不多言

草木沿着山路向上，山雾中

获得钟声的指引，把哀愁化作清新之躯

山下，妇人舂米，僧人说法

抬眼处山石滚动，滔滔的静默

更胜集市的雄辩

——我都懂。

我取水。侧身。为天地让出宁静。

《一 瞬》

柳叶飘向湖面的一瞬。冰层的鱼

露出冰层之上，尾巴的一瞬。

弗里达遇见迭戈的一瞬。

塞拉芬娜画布受伤的一瞬。

伍尔夫到灯塔去的一瞬。

一匹马，在油画上失去分寸

从我眼中疾驰而去

……带回你，新鲜嗓音的一瞬。

《颂 钵》

去问：破窗而入的叶子。云的表情。

去问：分寸之上，火焰激烈，携带海水

行走的人们。

去问，问：

——问那问本身。问：上山的路

和下山的路

是不是同一条。

我歌唱时，万籁俱寂，钵体之上

半弧形的宇宙：

雪在雪山，在喜马拉雅，寂静在寂静中

在尼泊尔

在你尚未开启的双唇

——词的旅程。

《立春日》

水流，水流之处生万相

云返，云返时正值立春

童音绕梁，燕子飞，布谷催

祖父们从泥土中翻身

芬芳的训诫——

生而为人。

我着春服，明媚。油彩。戏台。

看高山流水，伯牙子期。

望张枣柏桦，鹤飞鹤落。

思嵇康托孤，与山涛书。

忧虞姬项王，四面楚歌。

立春日，我还能是谁：

抱着溪涧，我一跃千里

无可留心时，水又走了一段

无可留情时，云又走了一程

《无用之躯》

促膝相谈的石头，邀我在清风中坐下

邀我数一数雨

和它们晶莹的心

我被整个空旷的宇宙相拥，被石头

托举的般若，和群山的慈悲

所动容

我认出每一滴雨，都是不肯落下的自身

亲人，众生……

我把清粥泼向黄昏

笔墨掷向山河，我认出，认出了

我们光芒加身

是因为多少次

多少个夜里

我们从困顿中，抹去了“熄灭”这个词

我们看见

石头又一次被铁锤击打，猴子被命令表演

运往他乡，一次又一次……

因了这无用之躯

——我把无用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