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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特刊丨中国作家 张小群 作品展】

2022-09-16 10: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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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特刊丨

中国作家 张小群

作品展



作家简历


张小群   男,笔名祁文,河北衡水人,1967年生,河北大学法学学士。1988年发表第一部中篇小说。1990年就读鲁迅文学院第六期。系全国公安作协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现任石家庄铁路公安处政治部主任。出版过中短篇小说集《如烟往事》、《岁月便笺》《河里的石头》及散文集《阅读记忆里的故事》《回眸烟雨人生》等,另出版有《祁文 •文集》(四卷)。












作 品 展 示 




我的遥远的食堂


有些东西悄然从我们的生活中淡出。比如油毡铺顶的低矮棚房,房顶烟筒里冒出的袅袅炊烟,窗户前的缝纫机,窗台上装满西红柿酱的输液瓶子,院子里斜放在脸盆里的搓板,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和惆怅。而我对食堂,粮票换饭票的食堂,有着挥之不去的怀念。

常忆起食堂的热闹场景,越走近越浓的饭菜香,小窗口外焦急的排队,穿梭忙碌的白大褂白围裙,嗡嗡的水冷冰柜鼓风机响,一人多高四下泄气的馒头笼屉,铁锹改制的炒菜铲,丁零当啷的锅碗瓢盆交响曲。

头次食堂帮厨很偶然,食堂拉不开栓,当时宿舍里打牌的洗衣服的,就是我捧本书单闲着。去了分给的活是择韭菜,择韭菜类似和尚敲木鱼,是一个可修心养性的单调机械功课。

此后,我就经常去帮厨,自觉不自觉搭把手,渐渐和炊事员在共同劳动中建立了革命友谊。

那时年轻人都不愿做伙夫,门卫,觉得那个没技术含量档次低,我却极愿潜身于茫茫人海。受时代传统影响,我心里藏着一个浪漫的英雄梦,像佐罗,摘下面具才发现是总督大人;《姊妹易嫁》迎亲队伍来了,才晓得来提亲的乞丐是新科状元;像霍元甲,面对无敌手的独臂老人挺身而出,证明不但会,而且此山最高。我常幻想自己在舞台上唱《胸有朝阳》时,台下的炊事员说,咦,这不是老到咱食堂帮忙的小谁么。

食堂的炊事班共11个人,岁数大的炊事班长外号叫“油儿”,开始以为是“油滑”意思,无意间了解了是源于他参加工作前走村串巷卖香油。听惯他不止一次讲,天下最好的书是《卖油郎独占花魁》,京韵京白也有板有眼:画雪那勤冲(话说那秦重),再遇见莘瑶琴时,莘瑶琴已经是王美娘了。从“油儿”身上我懂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那片天色彩斑斓,美不胜收。负责烧火的老杨叫“一傻”,来自他的口头禅:“一个字,傻。”听说他儿子也在我们单位工作,绰号二傻,秦帝国文化在老杨家族中得到传承和复兴。还有一个大胡子,叫“没有嘴”,说大胡子提着人造革提包人五人六的回安徽六安农村家,村里孩子们在后面追:这人没有嘴,没有嘴。大胡子急了,撩起胡子说,没有嘴,这是你娘×呀。若干年后,我在《笑林广记》看到类似讲述,才开始怀疑这个事的真实性。

我与食堂的革命友谊带来了相互照顾。给我打饭时勺子像长了眼睛,往肉片多的地方飞。我也学会了说俏话,算了算了,伙夫也不容易,一人难称百人心。有个面目慈祥的中年女工对我说,家里条件不行呀,为了口吃,不顾尊严。我讪讪的说,没法,谁让咱喜欢做饭。她撇了撇嘴。

现在解密说,当年,我在食堂这个喧闹的环境下安心干活,也是为了放置我那浮躁飘忽DISCO节奏般狂野的心。蒙上帆布蒙头掏完炉灰,就觉不出三伏天的燥热,眼前的风景清爽洁净明亮。天蓝柳绿云轻。

我们单位是铁道兵集体转制的。与其它单位不同的是,局、处、段、队都要“一把手”分管后勤。大局长叫张贞侯,不拘言笑,霸威自显。在局里,他是张局,个别资历老部下叫师长,也有尊称首长的。只有我专利般叫侯爷,在古装剧没泛滥前,侯爷还是个生僻词。我叫他侯爷,他叫我麦克。

有次大会间歇,响起了歌曲《大海啊故乡》,依然坐在主席台上的侯爷突然抬起头,冷不丁问了一句,谁唱的?那时大多都是朱明瑛唱的,偏偏播放的盒带是郑绪岚的。当场没人接这个问题,那个年月时代背景下太懂这个就会被看作沉迷靡靡之音,见冷场我急答:麦克•哈里斯。侯爷低着头眼睛从花镜上端暼我。我说,麦克•哈里斯,《大西洋海底来的人》,大海呀故乡。侯爷点头道,嗯,理论上成立。这一年冬天在辽阳火车站接铁道兵老政委吕正操,急匆匆边走边系大衣扣的侯爷看见我,招呼我道:麦克-。

在食堂帮厨使我悟明白了许多人生道理。要敬畏,入口东西非同小可,残留农药洗不干净,饭廋了都会出大事;要认真走心,咸了,糊了,火候不够,马上就会招来埋怨有些很难补救;要眼里有活,蒸屉圆气了,要惦记起锅,有空隙大的地方漏气,要拿白菜叶子贴补上;酱油桶见底了,要把备用酱油补倒进去,活不用别人指使;要厚道,菜冲洗几遍,枯到什么程度的菜叶要摘去,全凭良知。

也学会了些许的“奸滑”,书面语言叫权谋机变。早晨买一分钱的萝卜丝咸菜,会吃不完剩下,找个罐头瓶,买一毛钱的,可以吃半月,一个月下来就可省下一毛钱,一毛钱可以买份炒豆芽或者白菜豆腐;排队打饭排在吃货后面,他打完红烧肉后,你的白菜豆腐里沾着他一勺底子的油。

还学会些技术窍门,肉炒芹菜一定要油热先煸炒肉,再放葱花和盐;家常豆腐别忘配料豆瓣酱,提味增色;西红柿炒鸡蛋,鸡蛋要打的足够均匀,炒不要超过七分熟,要剩下一部分蛋液,等西红柿鸡蛋出锅时乱糊在汤里。

油儿好读书,有自己的见解:整个唐诗宋词要说好的,只有两句,一句是罗邺的“年年点检人间事,唯有春风不世情”。另一句是李峤的“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别的就那么回事。看不出这两句有什么好,这有点像妙玉的评介,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没有嘴”告诉过我,政治就是分好处,新处长上来了,在他没当处长以前和他走的近的就都屁股眼里泡豆芽——仗(涨)开了!新处长手里的钱值钱了,同样一毛钱,可以吃到最底下那屉里一个肉丸的包子,分房的政策也要调整,向仗起来的那帮人偏沉,文体方面也会变,新处长喜欢打篮球,体工队转到咱们这里的大个子多,喜欢乒乓球,乒乓球室就会灯火通明,如果新处长好色,穿高跟鞋抹红嘴唇的就会多起来,进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可知。

急难险重的压手事情,侯爷有时会点我的将。有些事办的很漂亮,也有些事办的很砸锅。有次被要求即刻出发,我闯了侯爷的“白虎节堂”。面对一大屋子衣冠楚楚的高级干部,我紧张了:侯(猴儿),侯爷,我马上上海,还有啥吩咐。侯爷急压住笑扬了扬手。当时,举座皆惊。单位居然还有潜伏着这么个胆大妄为敢放肆的家伙。

一句侯爷,让我声名鹊起,实现了我的浪漫英雄梦,完成了舞台上普通战士到主要英雄人物的华丽转身,有了“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政治资格,荣登凌烟阁。

一年后,我被组织任命为调度长,调度长的前身是铁道兵的团参谋长,是个拿事且面子十足的官。“没有嘴”追着在后面拍我,27岁的参谋长呀,比少剑波只大5岁。

王×军曾是我们局最年轻的“调度长”。据说上任时很年轻,34岁。记录被长江后浪刷新,这个后浪就是在下。

我却从不说自己是“最年轻的调度长”,是没有资格,因为一直低配,“正营级”“团参谋长”,两三年后渐渐有了怨言:腰里都是别着勃朗宁,怎么还有骑马的,还有骑着牛的。

于是疑心生暗鬼,怀疑这个挡着那个拦着或者有人使坏,不觉间不满情绪时常显露出来。

在一个几天连阴雨后下午,侯爷把我叫去:十年八年内你不要考虑级别事,别说你现在是个参谋长,就是个村长,不说出八路粮食藏在什么地方,绑在树上烧死,顶住了不?就是个交通员,弄到宪兵队,严刑拷打,扛住了不?多想想革命先烈,不要满脑子高头大马夸官的小资产阶级封建思想。

自从当了调度长,明显感觉和炊事员弟兄们就疏远了,变得有些严肃和规矩。甚至有时我也觉得小干事到厨房帮忙好像很自然,调度长就有点沽名钓誉。人生就是这样,有时人对时不对,有时时对人不对,时过境迁后啥都不对。就像食物相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不能与共,只能“奈何天”。

若干年后和侯爷在火车上巧遇,在拥挤的车厢连接处听到久违而亲切的招呼:麦克-。这时的侯爷已北京任职多年后离休,好久没见了,知道他很忙。感念侯爷这么多年还没忘记麦克,就像我一直也放不下他一样,天下英雄惺惺相惜。

世上就是有这么种关系,几年不联系,不打交道的朋友,见面亲如一往。第一次“认识”你,我还是局里的总工,有次在你们处食堂赶上饭点,你穿件蓝格衬衫,烫着个《追捕》的矢村头,很普通的个年轻人,是你饭盒里的那份木须肉惊动了我,质高量足,比来检查工作的局领导那份都实惠多了,我当时就断定你是个有道道的人,一定比别人多两把刷子。

侯爷又说,宋孝慈是我的远房亲戚,他母亲是我的表姑,孝慈没少打你的“小报告”,他常说你”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我笑着回侯爷说,按理他应说我胸怀心肺,腹有肚肠。侯爷一口茶水笑喷了老远。宋孝慈是官称,就是我们食堂的“油儿”。

我调离工程局前的一个午后,在食堂大排宴宴,炊事员各显其能,抖了自己的拿手菜。最后大家还一致表决通过,敕封我为“终身荣誉炊事员”。

这比调度长的任命还惊心动魄和猝不及防。脑海里随即回荡起邓丽君“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的旋律,一时间,就像《红楼梦》八字回目:一碗白干辛辣下喉,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所有的往事在视线里渐渐模糊起来。 

《中国散文网》2018年10月25日



衡水焖饼


刚参加工作时,和陈太平同志去北京出差,开车时间还宽裕,在永定门火车站前小十字路口简单吃了个饭,要了一斤半水饺,两扎啤酒,一小盘粉肠。快吃完时,进来个小个子白净南方人,拎个帆布提包,穿着当时还挺扎眼的蹩脚西服,坐在我们邻桌,翻了半天菜单,对白围裙白套袖的服务员说,给我来份扬州炒饭吧。

我们要走时,邻桌的扬州炒饭还没上来,太平站起来了,我低声说,看看扬州炒饭啥样再走。他瞪了我一眼,不屑地扬了扬嘴角,坐在饭店门口台阶上边抽烟边等我。

回去的火车上,俩人对坐着无聊,他开口问:看了半天,扬州炒饭到底啥样?我噗嗤乐了,哄他说,就是臭虾酱拌米饭。他不信,说,不会,烟花三月下扬州,就要一份扬州炒饭,肯定定像咱们北方的炒饼一样,既是主食又是副食,估计会有炒青菜,纳闷呀,拌着吃么?

我当时看清楚了,所谓扬州炒饭不过就是蛋炒饭,加了些青豆,胡萝卜丁和火腿肠。

后来走的地方多了。了解小吃前面冠有地名的有北京炸酱面,兰州拉面,武汉热干面,杭州小笼包,还有的冠有省名,比如河南烩面,陕西凉皮,云南米线,安徽板面。

在我心里,我们老家衡水的焖饼,也像前边的那些小吃一样,是可以冠名的。

焖饼和炒饼不是一回事。焖饼是炒菜后放上饼,饼丝靠菜水分蒸熟。炒饼是热油把菜和饼丝一起翻炒熟,比焖饼贵,用油多,炒出的饼丝也是焦脆的。还有一种烩饼,有点类似于烩面和羊肉泡馍,炝锅后加水开锅后放饼的,现在街面上很少见了,烩饼火候掌握要求更严格,饼丝不能硬芯,又不能泡发。

有些村庄吃焖饼还有个忌讳,就是每个人生日和喜庆的节日的时候不吃焖饼,出于它和"焖病"的谐音,所以不在重要的日子吃。

现和面烙饼,饼是“死面饼”,擀成圆形,越薄越好。烙好的饼切丝,丝要一寸长半厘宽。焖饼用菜没有啥讲究,豆角蒜薹都可作焖饼菜,食堂大量做常用的是白菜、豆芽。肉和菜炒到九分熟时,将饼丝倒入,不搅动,盖上盖子,让肉的香沁到菜里,菜的香沁到饼丝里,大概需要三分钟,然后起盖熄火,酱油醋酌量加入。焖饼上桌,还要配一头大蒜,就像饺子必须沾醋一样。

焖饼也是有等级的,有一次在老家,我去乡下走亲戚,被大雨困到了烧砖的土窑上,跑到他们食堂,买口饭吃。大师傅说,焖饼吧,都少钱的肉,几两饼?问了我一头雾水,原来焖饼的肉都是炖成七分熟的,你要多少钱的都可,油滑滑的台秤随时等着称。还有一次在衡水的小饭店,服务员说,有豪华焖饼,我问,咋个豪华?回到说,豪华的一份各种蔬菜都有,蒜薹一根,长豆角一根,胡萝卜半个,洋葱四分之一……,豪华焖饼上桌时,我为它配了一句名诗: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八十年代衡水火车站出站后的站前街,还是条窄窄的沥青油路,两侧都是低矮的小饭店,炊烟酒幌棉门帘,几乎家家都做焖饼,汽油桶改装的烙饼炉子就架在饭店门口,煤烟的呛味和烙饼时饼上钻出的缕缕热气有种莫名的诱惑。厨房的灶塘上方开槽烟道,将余火引入,上面坐大号铝锅,里面的宽油高汤常年煨着一只烧鸡。吃焖饼时,切碎葱花用高汤沏茶那般一沏,免费附赠。

快春节时,我休探亲假,从衡水站下车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到站前路小店,要了盘猪头肉,一瓶55度老白干,挽起袖子开造,喝的差不多时,把老板娘叫过来,这么的吧,又有一年没吃老家焖饼了,酒肉该怎么算怎么算,我给你半斤全国粮票五块钱,可劲的做一份焖饼。年轻老板娘圆胖脸蓝格棉袄白塑料底黑条绒棉鞋,急的直跺脚,别为难俺了,多放肉,给你做份一块五的吧。

那时我的月工资还是比较高的,45.6块。五块钱可以要两扎啤酒,一个鱼香肉丝,八两水饺,然后再买包烟。想来五块钱做碗焖饼着实是有些难为人。

几年后得某中午,我到中原省会城市出差,到一家面馆去用膳,抬头看见那价格表装饰的墙上,赫然写着:霸王面,每份100元。我感慨自语说:还是我们老家焖饼厚道呀,五块钱都不敢要。

《中国散文网》2019年4月21日



遍地傻子


毕业后参加工作有一年的见习期,也叫实习期。实习期间组织安排我去工程局预制件厂做技术员,预制件厂下设在离局里一千多公里的大庸县。

八十年代大庸县城里楼房还很少,也不像现在大小单位设门卫。就连县革委,武装部这样的威名显赫单位也没门房,办事的都是长驱直入。当然,这种地方一般老百姓还有小偷小摸也是绝不敢问津。

那时还是改革开放初期,各项制度还没跟上。厂里也经常有搞推销的,遛弯玩闯将进来的。一般是由干部出面撵走。只有写有“闲人止步”的危险车间和“仓库重地”的地方,人人都有义务赶走。还有一种人,进大门就要撵,那就是傻子。

当时随着武侠小说的泛滥,傻子有一阵被戏称“大侠”,看他们目不斜视,旁若无人的神态,感觉还是有些贴切。

大庸县前些年冬天县农机厂里发生了一起傻子被冻死在后院墙夹道内的事。农机厂厂长被县长召去狠狠训斥。我们预制件厂广清曾县农机做副厂长,受过这方面刺激,开大会说,傻子“克朗”不得,你今天给他半块馒头,他明天又来了,谁见了傻子不撵,当心我弄你。克朗是句大庸土语,意思就是“可怜”或者“怜悯”。

我出差在北京火车站候车室等车时,进来一个矮个子瘦老头,穿着半旧的蓝棉大衣,头发很稀软,也没看出人不正常,在那里站直了,举起右手,表情肃穆庄重,声音洪亮:祝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身体健康,也祝他的亲密战友董必武同志身体健康。夹杂着江浙腔的普通话,像是模仿总理的口吻。那一刻我被惊住了。我揣度傻子的眼前或许是另一个场景。

多年以后,我在滏阳河新桥上遇见了满头白发的广清厂长,闲聊了一会儿,有一句对我印象尤为深刻,他说,那时的傻子是真多。

离预制件厂最近的一个村子叫旧城,旧城有个小媳妇叫兰,大家按《孤胆英雄》的电影人物叫她阿兰,阿兰中等身材略显瘦,夏天卖冰棍,冬天串糖葫芦,每天风风火火的,从自行车前大梁套腿下车,下车后跟着车子惯性跑。阿兰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时间基本上固定,成了我们厂区的一道风景。

这一年,厂后院里起了个五层的家属楼,是福利房,福利房是一分钱不要的。来检查工作的局内部企业管理处陈处长和下班遛弯的我不期而遇,让要我顶名分一套,他有用。内企处是预制件厂的顶头上司,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一身海蓝毛料中山服的陈处。

风言风语说我们厂砼二车间的青工小常是陈处亲戚。小常不好言语,工友们背后叫他“小狼狈”,其时我谈了个女朋友在夜大教书,有一次我在教室外走廊上等她的时候,居然发现坐在后排的小狼狈,摘了安全帽脱去满是油污劳动布工作服换上时髦卡其色猎装,留着中分小伙子也挺精神。

分房评分我在最后一名,比材料库的鹿明高1分。要说这房子是应该分给鹿明的。鹿明是顶替工伤而死的父亲来厂的,带着他的寡母,又娶了县针织厂的女工家珍为妻,一家人挤在单身宿舍顶头的房子,屋顶吊了一个布帘,隔开了婆媳。有时会见鹿明的寡母在大门口对面的几块砖头上坐着,大家都晓得,那可能是针织厂下夜班的家珍和丈夫在“温习功课”。

单身的坏小子们躲在鹿明家窗户下听墙根,说家珍在尿桶里撒尿的声音是“打鱼的人经得起惊涛骇浪”,家珍婆婆是“幸福不是毛毛雨”。惹得鹿明一天到晚跳着高,×这个他娘×那个他娘。

或许是上边早有默契,新房的钥匙一直也没给我。鹿明一家为此视我为仇人。鹿明的寡母有一次说到我脸上,大兄弟,你不厚道呀,你早晚得走,又不稀罕这里的房,硬挤我们家房子干啥。家珍见了我更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有时候他两口子见了我故意指桑骂槐的对骂。

我找到厂行政科的徐科长,鹿明一家子是和我怼上了,我看后院空下的战备库砖瓦还好,他家外面的空地垫一下,接一间房,掏个门……,我还没说完,徐科长黑下脸说,你又问心无愧,再说战备库废弃也是有账可查的国家财产,你跟鹿明这傻子致啥气。我想也对。

有一次开会,我站起来发言,鹿明偷偷溜到我后面,轻轻挪了我的板凳,让我一屁股做到了地上,头磕在后排桌腿上。

这天天黑,我在大门口碰见了一个年轻的傻子,我在食堂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夹了榨菜丝给他。

再一次想起鹿明是二十多年后,厦门的鼓浪屿,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对我笑,我以为就是陌生人善意的招呼,没想她说道,你不认识我了,我年轻时总到你们厂卖冰棍。我仔细端详了一下,丝毫没找见当年阿兰的影子,她告诉我,旧城村早拆没了,补偿了几套房,现在就吃房租,年轻时受罪,现在好好享受享受。不知为何,我一下子想到了鹿明。

后来好长的一段时间,预制件厂数十次出现同一个场景,象划坏了跑道的唱片,单调的重复一句。那就是鹿明追打一个年轻的傻子,那傻子身形矫健,吐字清晰,声音洪亮:


小鹿小鹿,

恁媳妇风大浪急脖子挂俩小兔

哗—,哗啦啦

小鹿小鹿

恁娘淅淅沥沥完事提棉裤

嗒—,嘀嗒嘀嗒


你一定明白了,我是那闹剧场景的编导。

来年5月低,我接到干部处通知,着期回局里报到。接到通知后,厂里先让我到四川同行单位取经,话说白了,是安排我旅游一圈。

那时重庆还属四川,在重庆的一个中学门口,几个男孩在像小老虎一样打架,矮瘦的黑裙子女老师一出来,几个男孩马上没电了,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女老师用食指一个个点指,瓜娃子,瓜娃子。我扭头问陪我的重庆工程研究所的凌工程师,啥意思?凌工说,就是我们北方人说的傻子。

从四川回来,厂里安排好了当晚回局里拉劳保品的大解放,让我搭乘便车。这时拿到大专文凭的小常小狼狈,已经接替我的工作接手了我的福利房。车刚出厂大门,提着一网兜苹果的鹿明急步撵了上来。满脸歉意对我说,我是从村里出来,不懂事,我就是个傻子,以前的事千万别往心里搁。我把自己用钢筋焊的脸盆架和一床毛毯给了鹿明。回头看边抹泪边走的他的背影,心里涌过一丝怆然。都是瓜娃子,啦(哪)个又不是傻子哩。

和鹿明冰释前嫌,不留任何遗憾的离开大庸令让在下心情大爽。摇下车窗玻璃,夏天凉爽晚风沁人心脾。我举起右手,告别式的摆了摆,然后扯开嗓子:祝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身体健康,也祝他的亲密战友董必武同志身体健康。无端招来开车司机哈哈大笑,车子也随着他的笑声颠簸起来。


《中国散文网》2020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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