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城记忆》系列之一
恍城缘起
典籍所谓城,无非都邑四周高墙御守,沟池阻隔,用以安民之所。以此定义,则恍城非城。
无为古称濡湏,北乡群山耸立,西承大别山势,东续金陵地脉。峰峦起伏之间,岗岭纵横,沟壑贯通,洞谷幽然。千百年来,素传诸多佳话逸闻。
方志记载,无为西北银瓶特起而为主山,居巢、无为二邑藉此分水为界。昔时山顶曾有巨石如瓶,每逢日升,光耀夺目。明代成化年间,为贪者所窃。《方舆胜览》载,时有云气,以形得名银瓶山;此说过于虚幻。世人遥望山势高峻如屏,峰顶白石若银,遂称银屏。山间溶洞,石床依稀,清泉琅然。旧传吕洞宾曾憩于此,故名吕仙洞,亦称仙人洞。明代苏原公吴廷翰先生曾名之蕊珠洞。
银屏主峰之阳有朝喜山。此地深处山间,水源稀罕,北瞰巢湖,群山屹然阻隔;南眺长江,天际恍若一带。春耕夏耘时节,犹盼雨水。稼穑年久,本土人氏北望山间云雾,辨识气象。夏季早晨,但见山顶云气氤氲,当日必有喜雨,遂名朝喜山。朝喜三面山岭蜿蜒,环若椅背,又称靠山。朝喜山西有楚歌、黑石、桃花诸岭。相传西楚霸王项羽败走和县乌江之前,即在楚歌岭上解散兵士,山右亦留散兵地名。朝喜山东为披蓑岭、牛岭、青檀衖,皆因山形地势、植被特征得名。衖,《周礼》所言,五家为邻,五邻为里。《说文》诠释,衖,里中之道;以「邑中所共」为形,其音胡降切。濡湏土语念作胡共切,读如「哄」,去声,客家话同此音韵;其意为两边高地中间低洼之处,如泗洲衖、青檀衖、衖口之类。清代以降乃至现代汉语,糅合北方街巷、南方里弄之意,仅收录「巷」、「弄」二音。
朝喜山南面隔冲相望,一道山岭,东西横亘,逶迤交错十数里,即为横山,又称照明山。据传,明代洪武初年,刘伯温见此地山环水绕,隐约龙虎瑞气,祈愿大明江山永固,命名照明山,而本土惯称横山。六百年后,中共无为县委政府、新四军七师,以及皖江行政公署等人民政权,相继至此,肇基生息,发展壮大,成就全国十九家抗日根据地之一。如此,似在应验刘公洞观。
朝喜山与横山之间为冲击平原,东北西南走向,一望数十里,土地平旷,沟渠密布,阡陌交通,村舍鳞次。一一九五年至一二零零年,南宋宁宗庆元年间,豫章义门陈氏后裔万公挈妇将子远徙濡湏,卜居朝喜山下东石村,即今无为严桥牌楼之地,开基立派,子姓繁衍,后世奉为始迁祖。
陈氏世居之地,大岭北背,牛岭东支,桃花岭西障,横山南凭。堪舆之士皆言此处背山,临水,面屏。陈氏族人则称此地四围皆山,山山皆峻,恍然若城。此即恍城缘起。万公后裔遂称濡湏恍城陈氏。
志载里传,蒙元至正年间,纲常崩坏,动乱蜂起,寇贼猖獗,陈氏后裔不忍遗弃先人坟墓,复移居朝喜山麓。时有敌寇引兵至此,陈氏族人利用朝喜山势之利,山岭之间旌旗遍布,鼓角时鸣,以作疑兵。又以竹筒草料制作巨形马粪,村野道旁故意遗落巨形破旧草履,以示巨人硕马,威慑贼寇。由此兵不血刃,悉数退敌,恍城之域得保无虞。世人盛传此事,外族或称朝喜山为谎陈山。谎,本为虚言诓骗之意,而土语如此称谓,实则赞誉陈氏族人谋略出众,临危不惧,巧施空城妙计,智退贼寇。
童叟咸知,诸葛孔明神机妙算,城头抚琴,空城疑兵,计退曹魏大军。不过诸葛先生如此智勇,皆属文学虚构。而典籍所载,濡湏故里确有空城良策化险为夷。
《三国志·吴书·朱桓传》载,二二二年,东吴孙权黄武元年,魏帅曹仁统兵数万进逼濡湏,欲袭吴军眷属所居中洲营寨。而魏军故意放风攻打别处,孙吴守将朱桓急派兵士助守,造成兵力空虚。临阵之际,吴军诸将多有畏惧。朱桓激励众将:胜负取决将士智勇,而非兵卒众寡。曹将并无计谋,兵卒不谙地形,临阵必怯;且千里奔袭,人马疲困。我军占据高城要塞,以逸待劳,百战必胜。遂巧布空城之计,吴军偃旗息鼓,外示虚弱,以诱敌军。曹仁果然中计,派遣其子曹泰攻打濡湏城;另分兵水路攻袭中洲小岛。朱桓派兵专攻曹军船只,又分兵攻袭船上将卒;朱桓则亲率余部抵御曹泰。曹军猝不及防,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恍城陈氏族众,谋略不让前贤,遇寇无惧,庄邑自卫,守望相助,齐心锁錀,众志成城。州府时有守城仕宦,虽拥汤池铁城之固,而遇敌弃守,闻贼即溃。由此鉴观,恍城非城,远胜城池。
《嘉庆无为州志》所载,无为城内二十一街、二十八巷,由官巷口至铁山即为陈家巷,俗名谎陈巷。氏族之名,冠于街巷,足见州府褒奖之意。
千载濡湏之地,生生不息而有今朝兴盛,绝非单门独姓之力,必是百十姓氏历代承续,协力同心之功。
乙巳二月 听松堂 陈先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