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新疆 朱红旺
国道216线,新疆进西藏段通车了。
最近,周围的朋友议论比较多的两条路线,一条是216进藏段,从新疆民丰到西藏改则,全程八百二十公里,大部分海拔五千米以上。第二条是,从于田进西藏的古道,最近“火”了,成了越野探险爱好者关注的热点,它就是克里雅古道。其实,这两条道都是从北到南,相距不远。
策划线路前,我打听了这两条路线的情况,暗自定下了穿越216国道,兼探克里雅古道。
行程、车辆、人员相继定下来。
走哈罗公路去若羌,还是走高速去库尔勒?权衡了好一阵,才做出选择——去库尔勒。
从哈密出发,经吐鲁番,过库尔勒,到轮南,整整跑了一天。中午,在托克逊吃拌面。晚上,在轮南镇外的沙漠边缘扎营。
第二天,穿沙漠公路。没想到,最后十几公里的翻浆路那么差,下午才到民丰。抓紧采购和补充了一些物资。
第三天。天不亮,就去加油。还为每辆车备了两桶油。
出发。刮了一夜的沙尘,遮天蔽日。行驶中,看不见周围的环境,也分不出东南西北。耳膜有了鼓胀感时,汽车开始进山。过苦雅克检查站,到了五千米以上时,汽车才钻出沙尘笼罩。从县城出来,不到二百公里,海拔从一千四百米,一下子拔到了五千米,有人说:“就像坐电梯一样!”
鲁大师说过,二百多公里以后有一座桥,叫昂歌提库勒3号大桥,有一个下桥的路口,沿这条土路可进入苦雅克大裂谷。
昂歌提库勒3号大桥到了。路口不明显,来回找了几次才确定。
进入河床。
路,消失了。几条去向不明的车辙,时断时续。彷徨之际,从河谷出来一辆车。
迎上去,问路。两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人说,前面达坂过不去,冰雪还没有化开。他以为,我们是找矿的。得知我们去克里雅古道,不翻达坂后,表示不知道去古道的路,建议沿河谷另一边去找找看。
跟他多聊了几句。山上有他们的金矿,是沙金。我很好奇,一个金矿到底能出多少金子?就试探着问道:“你们一个月能出几公斤金子?”他翻了我一眼,道:“一个月几公斤?那有什么干头!”接着说:“一天几公斤还差不多。”没有听错吧?“那,一天几公斤?”“七八公斤吧。”真是没想到!虽然有些不相信,但人家就是这么说的。后来,给其他车上的人讲起这事,他们都不相信,好在有视频为证。
车辙,依然时断时续。
进入山谷,小道逼仄。爬上山坡,眼界大开。一马平川,前方有湖。领航佘老师说,这个滩叫赛马滩,这个湖叫硝尔库勒。这提醒我,我们还在新疆地界。因为“湖”在西藏称为“措”,在新疆叫作“库勒”。
道路随山形变化,地势因山峰抬高。最高的垭口,海拔超过五千米。
火山灰?是的。虽然第一次见,但我确信。一块石头都没有,哪怕小石头。周围山体披上了黑灰色的细土,这,就是火山灰。
过火山灰。上坡,下坡......
一片黄花,出现在山口斜坡上,显得卓尔不群。同行的瑞良说是铁线莲。甘青铁线莲,毛茛科,生长于高原地或灌丛中,多年生落叶藤本,其根和叶可以入药,具有健胃消积、解毒化湿的功效。
出山口,就是干湖滩。宽阔的冲积扇名副其实,基本上没有像样一点的路。车辙,时有时无。漫长的河滩,沟壑交织。雪山融水,恣意奔流。汽车,不能顺沟壑前进,因为方向不对,又难以横穿沟壑,只能不断地按“S”型前进。颠簸,扭动,就是在石头堆上跳舞。
好不容易,过了大滩,随即,又进入一个水流更急、石块更大的河滩。难上加难,错上加错,绝望之极。本应该去河的下游找车辙,我们选择了上游,结果,石头大,河水急,河沟深,基本无法通行。沿山坡走吧?看着尖锐的黑石头纵横交织,也只能叹息。最后,只有沿河道往下,终于在峡谷口找到了车辙,算是柳暗花明。峡谷口折而向南的滔滔大河正克里雅河。
爬上山坡,才松一口气。
黑石头?蹲下看看。火山岩吗?竟然真的是火山喷出岩!沿黑压压的火山岩走向望去,依稀有一个火山口,藏在琼木孜塔格雪峰前面。此行的目的地,一个是红山达坂,另一个是美丽的火山口。从卫星地图上看,那个火山口,边沿很清晰,圆圆的,非常漂亮。没人说起过这个火山口。它,虽然隐匿在众山之中。我确信,看到的就是火山口。折返时,飞无人机过去看了一眼,证实了我的判断。
沿克里雅河而上,记不清又横穿了几条河道。天快黑了,选一个草滩扎营吧。
选中一个台地侧面。地面上驴粪很多,看来,野驴也经常在此过夜,一定是背风的地方。
队员们,因不同程度的“高反”,都反应迟钝。陈斌严重一些,双眼迷茫,嘴唇发乌。他曾夸下海口,说做饭他包了,看来是无法兑现了。瑞良状态较好,煮奶茶、方便面等,忙前忙后的。
夜里很冷。有人几乎一夜没睡。我好一些,就是头有点疼。我们营地,就在克里雅河旁边,海拔五千多米。
夜幕悄悄褪去。正准备早餐,突然出现两辆车,朝我们营地奔来。大伙都有些忐忑。下来几个人,其中两个穿着警服。咦,那个警察面熟。是他,过库雅克检查站时,就是他指挥车辆停车休息的。他问我们,见一辆黑色的车没有?我们说没有。他说,有一辆遇险,报了救援。他们凌晨三点出发,跑了一夜。真是厉害!
吃过早饭。我提议不用收营地,直接探索前进。我有预感,可能到不了目的地了,但又不死心。
沿克里雅河往上走。咦?远处竟然有帐篷和车。靠近一些,原来是报了救援的那帮人。岸边有两个帐篷一辆车,河中间有两辆车。陷在河里的是一辆黑色的坦克300,水面漫过了坦克的轮眉。河中间沙洲边,停着警察带来的皮卡。有人背着拖车绳,试图靠近坦克,因水流湍急,几次都没有成功。
终于拴好了绳子。皮卡四轮磨得冒烟,坦克依然纹丝不动。见状,本来高反严重的陈斌,不等对方开口,直接开车过河,停在皮卡旁边。紧随其后,我也驾车冲过河道。陈斌用绞盘拖拽,坦克移动了一点。长城炮的绳子断了,接好再拖。又断了,陈斌才想起来我的绞盘。于是,两辆车并排,两个绞盘一起用力。坦克一点一点挪动。因电路进水,坦克全车锁死,轮胎不转。拖车相当于拖一个几顿吨重的铁疙瘩。拖动一小段距离,就得把轮子下堆起的石头掏掉,再拽。我的车憋熄火了两次,陈斌的绳子又断了两次,才把坦克拖到沙洲边。
整个过程中,有一个坚强的身影,在水里扑上扑下的。他就是警察。高山冰雪融水,奇寒无比,连车子的主人都有些躲闪。
警察穿着短袖瑟瑟发抖。我说:“赶快找件棉衣穿上吧。”他说:“棉衣在车上。”“那,你快回岸上去吧?”“等一会。”直到坦克靠岸,他才坐皮卡回到岸上。
警察说,前面还有一条更大的河。我决定返回,大伙松了一口气。
我们要走了。看着警察冷咻咻打哆嗦的样子,我说:“你去喝口酒,暖和暖和吧。”“没带酒。”我从车上拿出一瓶西凤原浆给他。这个警察太让人感动了,从警服上看,他还是中队长呢。我禁不住感慨:我们的警察都这样的话,全世界都解放了。我问了他的电话和名字,记得存下了。回来竟然没有找见,遗憾啊。
返程中,想找一个露营地。河谷里,风很大。只好继续前进。
暮霭悄悄溶入高原。海拔越来越高,令人头疼欲裂。我是第五次进藏,前几次基本没有高反,仅有的两次,一次是在纳木错,一次在玛多,晚上有些头疼,呼吸不畅。这次明显要更强烈一些。小蒋因高反情绪不好,惹我发飙。
天黑,不能走了。找路口,下路基,停车。
车外温度很低,只有小几度。车内情绪低落,都不吭气。没有扎营,没有做饭。随便吃一点,凑合睡吧。半夜,我还迷迷糊糊地吸了一罐氧气。几次出去小便,尿不出来。
天将亮时,我出去了一趟。有人裹着睡袋,蒙着头,睡在地上。后来才知道,这人是润源,他嫌车里伸不开腿。
太阳已经老高。车里的人才陆续出来,随便吃点,上路。
沿途的海拔都在5000米以上,胜利达坂5266米。
高反,随海拔降低而减轻。情绪,随气温的升高而缓和。
一抹蓝色,出现在天边,慢慢地被山拉长拉宽,最终变成了湖面。来到湖边。波光粼粼,如宝石般深邃,雪峰耸立,于云雾中隐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古老而神秘的气息扑面而来。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水,细腻而丝滑的温度穿透心底。女队员们喜欢拍照,多摆几个姿势,以蓝色为背景留下美好的记忆。尽情享受高原的早晨吧,早已把昨夜的痛苦抛之脑后。这个湖有个美丽的名字,叫美马措。
美马措长条型展开,伴行我们一二十公里。
阿鲁措,我们没有停车,只是匆匆地瞥了一眼。沿途,有名没名的措很多,才体会到“一措再措”的含义。
过检查站,先遣乡不远了。
先遣乡很小。路两边建筑施工不少。记得,这里有一个纪念碑,去找找。
找到了一个纪念馆——进藏先遣连纪念馆。格桑德吉说下班了,要我们下午16点来。
只好先去吃饭。还得找点柴油才行,要不到不了县城。听说陈斌找到了十公升。过了好一阵,润源过来说,陈斌车的前保险撞坏了,需要用我的绞盘拽出来。原来陈斌加完油,往出走的时候,眼睁睁的撞在大门柱子上。都是高反惹的祸。
来到纪念馆,格桑德吉也到了,刚好16点。格桑德吉是个美女。
1950年5月,为完成解放西藏阿里地区的任务,新疆军区独立骑兵师以一团一连为基础,组成由汉、蒙古、回、藏、维吾尔、哈萨克、锡伯等七个民族、共139人的进藏先遣连,8月1日,先遣连从新疆于田县普鲁村出发,向西藏西部行进。这支部队以惊人的毅力,克服高原缺氧的重重艰难险阻,徒步跋涉,纵横千里,翻越海拔6420米终年积雪的昆仑山,一路冒着风雪严寒,在雪山和茫茫草原上艰难行军,胜利进军藏北高原,为保卫祖国神圣领土、和解放西藏做出了卓越贡献。在挺进和驻守藏北的短短一年间,全连共有63名官兵光荣牺牲。当年解放军两次组织了驼队送粮食,都没有通过雪山,冻死骆驼无数。
先遣连的驻地叫扎麻芒保。先遣乡是1999年撤区并乡成立的。据说,扎麻芒堡与乡政府有九公里距离。
扎麻芒保意思是“长满骆驼刺的地方”。在一个长满骆驼刺的台地上,纪念碑巍然耸立,正面的几个大字是“进藏英雄先遣连烈士永垂不朽”。周围,依稀可以看出战壕和地窝子的痕迹。
去改则县城的路上。我想:先遣连是第一支进入西藏的解放军部队,他们走的那条道正是克里雅古道和现在的216西藏段。我们一行,算是重走了英雄之路,我们不忘英雄,更应该向英雄学习和致敬。
先遣连烈士永垂不朽!
2024年9月30日
写于第十个烈士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