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赋
杨斌旺
乌溪江的坡坡岭岭，被一种树密密覆盖着，它们深扎于沃土，如沉默的守卫。这便是杨梅树——杨梅树长成殊为不易，十年光阴，不过是树身初具气象；而乌溪江畔的杨梅树，则多在二十载风雨之上。那深褐色的枝干在岁月里盘结虬曲，坚韧地托举起四季常青的浓密枝叶。春姑娘悄然而至，枝条上便冒出极小的红点，它们不事张扬，亦无馥郁芬芳，只默默孕育着日后丰硕的果实。那细碎花影，如尘梦般隐在叶底，非有心人不能察觉。
细雨如丝，是春天最温柔的恩典。杨梅树舒展枝条，狭长的叶在迷蒙雨雾中畅饮甘露，显出几分难得的活泼。花事寂寂谢幕，青涩小果便从枝头怯生生探出头来，在风雨洗礼下渐渐褪去生涩，悄然披上淡粉的薄纱。此时若有性急孩童攀枝偷尝，未及咬开，那酸涩便激得他龇牙咧嘴，慌忙吐出——青果的滋味，是时光未熟的轻嗔。
七绝·杨梅初成
红珠初染小枝头，
青涩犹存酸意浮。
风雨几番催色艳，
待得甜熟满林秋。
端午前后，暖风催熟了满坡心事，杨梅终于褪尽羞涩，深红通透的果子缀满枝头。放眼望去，绿叶间深藏的，是颗颗浑圆饱满的丹珠，如同红珊瑚精雕细琢的珍品，亦似苍穹坠落凡间的点点星辰，闪耀着诱人的光泽。
采摘时节，父亲如敏捷的猿猱攀援在高枝之间，手臂起落间，一簇簇深红的玛瑙便纷纷坠入母亲在下张开的箩筐。我则贪恋树下的浓荫，偷偷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牙齿轻轻一碰，饱满的汁液瞬间在舌尖迸裂——那酸甜恰似故乡的私语，沿着喉咙沁入肺腑，将五脏六腑熨帖得无比舒坦。归家后，父亲会取出一部分浸入烧酒，琥珀般的液体随着杨梅的沉降而渐次染上绯红；母亲则将杨梅细心铺开在竹匾上，置于檐下晒成蜜饯，将夏日的滋味封存得更为绵长。
七律·乌溪江摘梅
乌溪五月缀丹珠，万树珊瑚映日殊。
攀木摘星枝颤颤，隔丛笑语影疏疏。
箩盈筐满汗沾衣，齿沁津生甜胜酥。
归去漫浸陈酿碧，冰盘犹贮夏之初。
《本草纲目》有载，杨梅“可止渴、和五脏、能涤肠胃”。这小小的果实，其肉可生津开胃，其核可医脚气，其根能理气止血，树皮浸酒能消跌打肿痛。乌溪江畔的杨梅，其可贵更在于：经测定，其果肉富含矿物质与八种人体必需氨基酸，钙、磷、铁含量远超寻常水果十数倍。它默默参与着人体代谢，更悄然守护着血脉的通畅，在无声处滋养着这一方水土的子民。
父亲常说：“街头叫卖的杨梅，终究少了份自己亲手摘来的那份活气。”此言如盐着水，深谙其中真味——唯有亲手从枝头下的鲜果，才饱含了阳光的温度、山岚的浸润和指尖的温热，那甜里揉着微酸的滋味，是土地最深的馈赠，亦是根须萦绕心头的印记。
乌溪江的杨梅熟了，其滋味是深植于血脉的密码。若你也想啜饮这山野精魂凝成的玉液琼浆，来年蝉鸣盈耳时，请沿着蜿蜒的江水，步入那蓊郁的绿云深处。我必以竹篮盛满这凝结了天光云影的红宝石，邀你一同沉醉于这大地酿造的、永恒甜美的故园之思。
西江月·乌溪江杨梅
深树珊瑚悬露，晴光玛瑙含丹。
酸甜沁齿久回甘，道是家山独擅。
浸酒殷红消暑，封坛蜜意经年。
乌溪水润果中仙，玉液琉璃盏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