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散文为什么很少钟情山水
——致某位吴姓小学语文老师
红 孩
小吴老师您好:周日参加小作家文学夏令营活动,很高兴看到您带的很多学生获奖。颁奖后,您让我给当下的小学生推荐一些风景散文,也就是写山川草木河流的。我当时匆忙,没有马上告诉您,我觉得就时下风景散文可以谈一点我的看法。
二十年前,我曾编选过一套散文大系“名家笔下的灵性文字”,其中写人物的5卷,包括《致父母》《致爱人》《致友人》《致师长》《致爱人》;写自然动植物的5卷,包括《致大海》《致高山》《致森林》《致小鸟》《致故乡》。在编选过程中,我发现写人物的散文比写自然动植物的作品要相对多些,写父母、故乡的则更多。新世纪之后,在提倡生态文明建设的今天,人们对生态环境的关注显然要比上个世纪强烈得多。上世纪90年代,《中国环境报》创办了一本《绿叶》文学杂志,这应该视作中国生态文学里程碑的壮举,由此揭开了众多作家投身于生态文学创作的序幕。30多年来,生态文学从无到有,从少数作家的参与,到更多作家的广泛写作,生态文学似乎已经成为一个文学的体系,逐渐为人们所接受。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双眼睛,眼睛是用来看世界的,世界是什么?世界就是风景。风景可以是山川河流,也可以是森林原野,更可以是一个人一只蚂蚁一粒尘埃。就旅游而言,人们更多地将风景等同于自然景色中的山水草木。在古代文学中,写风景的诗文不在少数,很多名作大多是文人雅士大小官吏在途中或者在当地执政时写就的。我常以为,在古代,官人也好文人也罢,写作几乎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即便人情往来,也常靠诗文来彼此沟通问候。我很羡慕那时人们的“家书抵万金”。记得在九十年代中期,我在谈恋爱时,还在“鸿雁传书”,每周都要通一封信。现在,如果某个人通过邮局给我发来一封信,与我交流思想,感怀叙旧,探讨文学,我想那个人一定是我真正的朋友。比起如今的微信、快递,我更愿意耐心地等待一封信的姗姗来迟。
从狭义的角度说,风景就是自然界的湖光山色。写作者,谁没有写过几篇有关风景的散文呢?汪国真在一首诗中曾说——“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这句话很有道理,但又有些矛盾,我看到有很多作家对熟悉的故乡、居住的城市乡村的确写出许多很好的风景散文,但我同时也看到,当下大多数成名的作家几乎很少写风景散文,即使到处采风,去看新鲜的风景。倒是一批长期关注生态写作的作家则生动细致地写了大量的风景散文。近些年,老作家梁衡先生宝刀不老,连续写了众多的古树,据他说要写100棵。这是何等的气魄!诚然,一个作家写什么,怎么写,完全是个人的自由。就我个人而言,我虽然也每天面对熟悉和不熟悉的风景,也曾努力想把风景写好,但每每写完仍觉得留有许多遗憾。特别是对细节的描写,很是不到位,更谈不上精彩,究其原因,还是知识储备不足。记得十年前,我曾经认识一个林业大学毕业的女孩,一天她陪我到北京二环路边上的解放军歌剧院看演出。演出结束后,我们决定步行几站路再回家。路上,灯光璀璨,把路边的花草树木照耀得清亮迷人,小女孩显得很兴奋,她逐一把看到的花草树木的名称、科目以及生长习性,何时开花何时结果讲给我听,使我瞬间大开眼界。我对她说,要是早认识你该有多好,那样我在描写花草树木时就不会用一束花、一片树那么简单一笔带过了。同样,我多次去过黄河,但至今没有一篇真正写出黄河气势的文字。
中国文人自古好山乐水。山水是自然的,它不以人的意志而存在。但问题是,如果山水没有人的发现,没有把人的情感、思想、审美附着上面,那山水还有多大的意义呢?当然,人类一旦发现了山水,除了欣赏赞美,利用它为人类生产生活服务外,也会有大量的破坏作用。因为破坏,才有了生态保护。过去人们写诗说“国破山河在”,指的是一代帝王被推翻了,甚至人民还遭到了生灵涂炭,一个国家一旦失去了人的存在,山河岂不成了空摆设?想来先前的作家写山写水大多是借景来宣泄对国家和人民的哀叹与同情。我也相信,有的写作者未必有多深的家国情怀,他们写山望水完全是对大自然的热爱与崇拜。我注意到,当代有重要影响的作家和作品,几乎很少有对山水描写的。我曾经说,如果谁能发现某位作家在小说中有超过1000字对山川河流的大段描写,我愿意出几万块钱重赏。这虽是一句玩笑话,但也确实被我言中,当下还就真没有这样的作家,即使专工于散文创作的作家。应该说,我们不缺少发现山水之美的眼睛,也不缺少夺人眼球的奇山异水,缺的是我们的耐心(现代交通通信工具的发达,为出行获取信息影像提供了无限可能),观察事物的能力,描写事物的语言,试想,现在有多少人还能认识田野中的稻谷与花草?有多少年轻人还一日三餐在买菜做饭?自二十五岁到城里上班后,至今三十年过去,我的手里再也没有握过一只蜻蜓一只蝴蝶一只蚂蚁,也不曾亲手割过一把小麦、水稻,掰过玉米,捉过小鱼、知了,更多的是通过电视手机去观看。或许,对于自然景物的描写为当下的写作者所不屑,认为人才是最宝贵的,更有甚者认为历史的人物才是最宝贵的,于是他们一段一段地去刨历史去刨人物。我见过一个县委书记,他热爱历史几乎到了疯狂地步,他的汽车后备箱里常年放着铁锹和铁镐,只要有时间他就去山野田间去寻宝。我为此想过,如果我们的领导和写作者都去不遗余力地寻找历史,那我们的史学家和考古工作者会不会由此造成失业呢?
或许,有人不大支持写作“当下时”“现在进行时”,认为适当保持一些距离,以免揭示现实,文章不好发表,出版更是困难,倘若正面歌颂赞美,又怕被别人诟病说成是跪舔,对此我非常理解。我也常常在左右为难之中。新近看到一段视频,大意是说全国美术展览,入选的作品大多是人物画,山水画则较少,一句话形容——“画十年山水画,还不如画一年人物画”。具体原因有很多,如人物画贴现实,容易表达情感思想,引起观众共鸣。而山水画更多强调技术,很难引起大众的关注。在拍卖市场,人物画的价格也是备受青睐。这就如同写散文和写报告文学之比较,当下成名的作家为地方写一本报告文学,尤其突出领导政绩的一本书基本可以得到几十万甚至一二百万的报酬,而写散文的充其量能得到三五千块,达到一两万元几乎就是天价了。这大概也是名家不怎么钟爱山水散文的主要原因之一。即便如此,我仍然满腔热忱地希望我们的这个时代能够出现优秀的伟大的山水画家和散文作家,这不是歌功颂德所趋,这是这个时代的作家艺术家对后人的一个交代!小吴老师,没想到您的一点点要求,让我想到了这么多,不知您看后会怎么想。我真想回到少年时代,很好地去大自然观察生活。人长大了,往往会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就懒于学习了。不多说了,时已近黄昏,我准备拿着笔记本到河边走走,看看有哪些需要记录的东西。但愿,这样的行为成为一种日常。就此打住,再谈。
2023年7月20日 北京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