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新华 ： 周千山散文的情理和价值！
喜欢读周千山先生的散文。
这当然不排除几十年情谊带来的亲近，但更在于读他的散文所带来的享受。
他是从乡村考出的农家子弟，其散文关注的大都是乡村，这让有着同样经历的我，读起来轻松、亲切、幸福。
他的文章给我以快乐，往往把我带到儿时，带回乡村，让我重温曾经的岁月；他的文章用质朴的文字，抒写出生活的哲理，让我享受文章溢出的静美：乡村的静好，人性的美好。
无论是写事的《种菜记》《那碗黄焖小杂鱼》《一蓬蛾眉豆》《栽在房前屋后的树》《不一样的苦菜味》，还是写人的《二伯和他的酸枣树》《母亲的话》……这些题材都出自于乡村，出自于他的生活。
这些文章虽然写的是他的经历和生活，但我却从中看到了自己和家人的身影，读这样的文章，就如同我在回忆着自己亲历的岁月，哪里有不喜欢的道理？
“捡酸枣是我至今难忘的童年记忆。我们一边拨开柴草全神贯注地寻找，一边听酸枣在凉风的吹拂下穿过树枝打在枯叶上诱人的噗噗声。有时候运气好，衣袋裤兜可以装得鼓鼓囊囊的。有时先天晚上掉落得少，一个早上只能捡到几颗。”
这是《二伯和他的酸枣树》中的片段，这也是我儿时的生活。记得我小时候，姑奶奶家就有一株酸枣树，每当酸枣成熟的时候，我们就到她家里去捡酸枣。后来父亲为了让我们不长途跋涉去捡酸枣，就在我家前面种了一株。如今，这株树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有时候回去看到满地的酸枣，就想起当年我们捡酸枣的乐趣。
千山先生的散文中，都是这种细节描述，让我读起来就如同看到当年我们生活的场景，自然就激起我的共鸣：有亲切的回忆，也感慨时光的流逝。
当然，如果只是让我读出曾经的回忆和感慨，也许他的文章，只能止于我们这一代爱读了。事实上，他的文章不只是让我们这一代人共鸣，还因为他写出了生活的哲理，得到更多人关注。
读他的文章，可读出更深的感受，那是人生的哲学。他的文章结构虽是散文，它的作用却形同于哲学。
“不管土地贫瘠还是肥沃，也不管阳光充足还是稀薄，只要不是极端干旱的年份，蛾眉豆都能很好地生长。而且，还极少遭受病虫害，也不需要使用农药化肥。所以，乡下有人把它称为‘懒人蔬菜’，懂菜的人又把它称为真正的有机蔬菜。”
在《一蓬蛾眉豆》中，他写的是蛾眉豆，但他影射的是人生态度：“无论自然环境如何变化，只要有土壤，蛾眉豆种子就能发芽开花结果，甚至还能一代接一代地自动繁衍。我们这些在田土里刨食的人，不也像蛾眉豆一样吗？过去生产生活条件艰苦的时候，我们依靠勤劳和智慧，坚定地走了过来。现在条件好了，我们用勤劳和汗水美化我们的生存环境，实现可持续发展。”
文章最后一句道出了作者的感怀：“我们就是一颗颗撒在大地上的蛾眉豆种子。”
这是蛾眉豆的“豆生”，何尝不是我们拼搏的人生？
这些蕴含哲理的表达，是千山先生散文的一大亮点，这些亮点在他的散文中，几乎都可以读到。
《那碗黄焖小杂鱼》写着：“一上桌，我就迫不及待地夹起一条马口鱼品尝起来，还真是当年妈妈的味道。但继续吃下去，似乎又有不少的差别。鱼是同一条小溪里的，青椒也是刚从菜园里摘的，连水都是同一条山冲里的井水。尤其是大姐每一步的操作，都是那么认真。所以当姐姐、姐夫问我味道如何时，我实在不好意思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只是连声说：好，好吃！心里却在想，过去了的己经无法回去了，即使是妈妈还健在，也完全按照过去的方法再做一碗黄焖小杂鱼，恐怕也吃不出过去那种味道了。”
为什么同样的黄焖小杂鱼，吃不出儿时的味道呢？作者说出了其哲理：“这应该是时间和环境的改变，带来的心情和感觉的改变。”
昨天有昨天的美好，今天有今天的美好。
时代不同了，一切都在变，幸福的模样千变万化。
我们既要记住曾经的美好，又要珍惜当下的美好，这样的人生才有持续不断的幸福。
他在《栽在房前屋后的树》中，叙述了三次栽树的亲身经历：第一次是上个世纪80年代末，受当时植树潮流的影响，在老家房前屋后的空地上栽上香樟树、杜英树。几年后这两种树落叶掉籽，还常有大青虫从树上掉落，证明极不适合作为庭院树，于是便把它们挖出来送给了有需要的朋友。第二次全部换上了桂花树、槐树、柚子树、石榴树、杨梅树，还购买了红豆杉、海南黄花梨等珍稀种苗。结果因为水土不服，红豆杉总不见长，海南黄花梨三年以后全部枯萎，果树结的果子只能看不能吃，让人哭笑不得。两次失败，他依然没有气馁，而是认真总结经验教训，选取在家乡山头上，长势好树形也好的极为普通的本土树种，诸如柞树、槠树、麻栗等，而且坚持乔木灌木搭配，层次分明。结果只用了几年时间，老家房前屋后的绿化美化就得到了大家的称赞，人们纷纷驻足观赏。连野鸽子和小松鼠都选择在此安家。”
在文章的后部分，他写出其哲理：“其实最适合的，才是最美的”“没有特色就是特色，遵循自然才是境界”。
千山先生为人质朴、实在，文如其人。
他的文章没有用富丽堂皇的语言去修饰，也没有构建宏大的叙事脉络，只是以简单易懂的文字，简单明了接地气的语言，呈现出真实生活的本来面目，但就是这样平凡的人物、日常的生活场景，让我从中领悟到关于生活、关于人性的哲理。
著名作家刘震云曾经说过：“凡是用特别复杂的文字，比如用很多形容词，用很多副词写作的人，90%都是没有文化的人。真厉害的人，多半是用最简单的话，讲最深刻的道理，爱装蒜的人，才会用豪华的文字，掩饰内心的缺失。厉害的人是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愚蠢的人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所以看一人写作厉害不厉害，不用看别的，就看他写出的东西，你能不能看懂，看懂以后能不能引发思考”。
千山先生的文章，就是用心去感受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从简单的事物中发现人生的哲理，读过之后引发对人生的思考。
千山先生还是一个善良、重情之人。
从《种菜记》中可以感受到他的善良：“冬天草枯叶黄，鸟儿在山上觅食困难，我的菜地也成了它们的食堂。白菜、包菜等全在它们的菜单里，那包得紧紧实实的蔬菜被啄掉顶部后，露出了又嫩又白的菜心，鸟儿就来得更多更勤了。有时人从菜地经过，‘轰’地一声就见一大群鸟作鸟兽散。奇怪的是，鸟只吃我的菜，而相邻的菜地却很少被啄食。邻居告诉我，在菜地上挂几张尼龙网粘几只鸟，其他的就不会再来了。我总是应付着说好，但一直没有张网捕鸟。”
善良者重情！
他的文章还有一个亮点，就是字字含情，在质朴文字中，每一篇文章都包含深情。
因为有情，他写出的文章让植物动起来，让人物活起来。
蛾眉豆已经不是蛾眉豆，而是一个有血有肉能动起来的精灵：“不管人们喜欢也好，厌恶也罢，蛾眉豆一旦生长出来，就会不管不顾地完成开花结果的使命。颇有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的气势。”
在《栽在房前屋后的树》中，他把这些树写成了知音：“可能是出生于此，早已适应了环境，抑或是感动于我的诚心和辛劳，栽在房前屋后的树，大有超越其还在山中的父母兄妹之势。一年四季，叶常绿，花不断，硕果累累。高大的乔木和连片的灌木，遮天蔽日，层次分明。”
树木蔬菜有情，这是为何？就是因为作者对它们释放出无限的深情。
正是因为这份深情，千山先生散文中的人物就更是令人感念。
在《二伯和他的酸枣树》中，他以树喻人：“从上高中起，我就离开了老家，后又被分配到城市工作。听到二伯去世的消息后，我请假回到了乡下。从堂屋拜祭完二伯出来，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过去常与二伯捡酸枣的地方。还是当年的地方，只是不经意间发现当年的酸枣树已经不见了。堂姐告诉我，酸枣树已死掉两年多了，树干树枝也早当柴火烧了。顿时，一种对酸枣树的敬意从心底油然而生，人们对它付出甚少，而它却年年为大家提供果实，虽然酸但已是尽其所能，即便死了，它也要发出最后的光和热。”
在这里，看似他写的是酸枣树，实际上是满怀对二伯的敬意和眷恋。在他眼里，二伯一如酸枣树，就是为大家尽其所能的可敬之人。
文章含情是他写作的特点，对此他这样看待：“如果把一篇文章比作一棵树，语言和结构只是树的枝叶，情感才是树的根。吸引读者的可能是语言和情节，感动读者的一定是情感。”
二伯让我们感动吗？读过他的《二伯和他的酸枣树》，你不感动都不行：他总是带头上交钱粮，经常为来来往往赶集的人提供井水，我家人口多，生活远比只有三个人的伯父家艰难，伯父便常常接济我们，有时送鸡蛋，有时送小鱼……他把所有的情感全部凝结到这些富有感情的事件中，让读者对二伯肃然起敬。
正是因为他选最动情的题材，用最细致的情节表达情感，以真情实感打动读者，把多元情感留给读者体会，自然就增加文章的张力，才让他的散文有了更多的读者，也得到了社会的更广泛的认可：《栽在房前屋后的树》被全国中文核心期刊《芙蓉》杂志刊发，还获得了第3届“羡林杯”生态散文奖最佳创作奖；《那碗黄焖小杂鱼》在由长江文学、国际诗歌网、上海散文杂志、华人文学联合举办全国大赛中，荣获一等奖，被选入《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又到刺莓成熟时》，荣获了第3届“最美中国”当代诗歌散文大赛最美散文奖；《母亲的话》发表在《东坡文艺》上，被今日头条转发，阅读量两天就突破了九万，一位读者甚至在评论区写了近800字的评论，文章很快被推上了热点……
如今，他已经成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网专栏作家。
千山先生的这些文章，得到了很多读者的认可，这是一种价值，但我认为这还不是它最重要的价值。
它最重要的价值在哪里呢？我以为在对历史的贡献中。
在《拜年拜到春草发》中，他写到：“让我念念不忘的儿时拜年时光，不止是有心心念念的美食，还有亲戚间真挚温暖的情谊。”
文章中描述的儿时拜年，在我和他这一代是盛况，但如今却已经每况愈下。我想，我们的后辈未来在研究春节历史时，也许他的《拜年拜到春草发》会是历史的补充。
现在我们知道今天的春节是如何过的，如果问到上千年前的春节又有哪些民间的细节呢？我们不一定知道。如果千年前，也有千山先生这样的热心作者，写下当时的场景，我们不是就可以了解当时的风俗了吗？
在《不一样的苦菜味》中，他写出了曾经的荒唐故事：“中餐都在学校吃忆苦思甜饭。第二天上午，第四节课还没有下课，苦菜的苦涩味，已弥漫在校园里，充斥着我们的鼻腔。下了课，我们排着队依次走到操场上架起的大铁锅旁，老师用一个长柄铁勺，从已经看不到热气的锅里给每个学生舀一大勺黄中带青的苦菜。倒到碗里，一般都超过了碗的边缘，微微堆起。坐到课桌上，夹一把苦菜放进口里，除了感觉到一点盐味，其余的全是苦味。尤其是苦菜都是长过头了的，粗糙涩口，实在让人难以下咽。即便如此，大家仍然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连平时娇滴滴的女生也不敢有一丝厌恶的表情。因为老师说过，这是阶级感情问题，政治觉悟问题，而且老师就与我们面对面地坐在讲台前，一边吃苦菜，一边看着我们。”
今天没有亲历的孩子们，哪里会想到有这样的历史细节？
我们很多人不喜欢写这样的题材，总觉得很平常，其实这些平常，就是历史的细节。
宏大的历史，从来不是几篇文章能细致叙述的，往往都是从碎片化的叙说中，集聚细节而成，积涓涓细流，成浩大历史。所以说，他写的这些小事，也是大事；写的这些片段，就是浩瀚历史中的朵朵浪花。
如果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叙述激情，并把生活中的这些片段记叙下来，那将有利于极大地丰富我们的历史。
如此，则功莫大焉！
作者：林新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衡阳市二级巡视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