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女作家西西最近出版了自她创作以来结集的作品中篇幅最长的长篇小说《飞毡》。
关于这个“毡”字,我曾误以为是“毯”,看过《一千零一夜》,知道有毯会飞,而在小说曾发表在1994年《联合文学》上的章节,其中有领事夫人夜晚望向天空,惊呼:飞毯!这次看到西西小说的序《说毡》,方知西西指的就是“毯”,但方言中毡毯不分,都读成“煎”,故而小说从俗,名为《飞毡》。西西告诉我们,毡、毯实际上音与意皆有别,她引述古籍,考证辨析何为毡、何为毯;毡与毯的别名、用途,以及毯何时开始与地组成词,出现在书写的记载里。这一番近似知识考古学的做法,是西西小说的独特魅力之一,她把小说的想象和知识的发掘结合起来,构成她讲故事的方式。
颇有一些作家推出过记录香港沧桑的小说长卷,在香港长达半个世纪屈辱历史即将结束之际留此存照,不止是特殊纪念,更可为香港的未来提供参考。香港的身份、位置是香港文化讨论中的中心问题。一些小说长卷亦有志于形象地描述香港历史和生活风貌的特色,文学中的这种香港意识或者说自觉程度是前所未有的。
不过西西的香港故事不始于当前,在书写70年代的《我城》、书写80年代的一系列关于“肥土镇的故事”中,宽泛地说,在西西所有的小说中,都是一个关于香港的大故事。尽管这么说,《飞毡》依然是特别的,特别在于,它把西西以往所写的肥土镇故事扩展开来,尽可能多地包容了香港历史、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地方志、风俗史的内容,城市的形成、发展和变迁的景致;特别还在于,它是一种仿童话体;全书分三卷,每卷由几十个一两千字的小故事组成,有点像小孩子玩的那种乐高玩具,一块块精致的积塑,拼搭出宏伟的小说建筑。在小说的最后一句话中,我们可以感觉到,全部的故事是讲给一个叫“花阿眉”的孩子听的,从名字看,她可能是作品中花家第三代花可久的女儿。
犹如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马尔克斯的马孔多小镇一样,肥土镇有她的地理环境(靠近巨龙国),有她的街道、小区和人物谱系。故事主要写的是在肥土镇开荷兰水铺子的花顺记一家,写了他们家三代人,花顺水兄弟、他们的后辈花一、花二、花初三、避乱移民而来的花芬芳一家;又写了花家的亲家——开家具店的叶老板一家,嫁与花初三的叶重生,他们的女儿花艳颜,儿子花可久。写了他们的街坊邻居——开莲心茶铺子的陈家老两口,还有到这儿来做生意的突厥人花里耶、花里巴巴父子,写了他们的亲戚——开银行的胡瑞祥一家及他们的婢女、后来开大排档的王得宝夫妇……从这些人物的身份可以看出,他们基本上属于商家,是一些经商族群,但随着城市的发展,这些家族的后代有的继承了家族事业,有的成为天文学家、建筑师,进入城市的新兴行业或地位更高的层次。而一个城市也这样从小小的街区、小小的手工作坊成长起来,花叶重生。小说三卷,从文中穿插提到的海盗船、战争、难民潮、劳动大军,乃至公务员的赫赫军容等,大致提示出香港百年的轮廓。其中关于“家居文化”、“街道语言”、关于“丁屋”、关于“心镇”的“珍稀大鼻”、“野味王”,幽默地展示出香港特有的生活景观、香港及毗邻的深圳若干社会问题。如果说有一些数学题我们称之为趣味数学的话,西西的这本小说也可称之为趣味社会学的小说。
将香港种种社会文化现象作具有趣味性的转换,这种转换是怎样进行的呢?是凭据什么来作转换的中介呢?我想至少有这么几点,一是历史素材、生活经验、书本知识和人物故事的融合,二是多种讲故事文体(如知识小品、奇闻轶事、童话寓言、框架杂录等)的融合,三是超现实的想象所拓展的寓意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