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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故事的时代,写时代的故事

2024-08-05 12:5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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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底,我刚刚开始编选《入瓷》和《昙花现》两个选本的工作。一位写小说的朋友问我:看现在作家的小说,会有新的不一样的感受吗?这真是个值得思考的好问题。这些最新出炉的小说,它们的特点在哪里?这些作家是如何传承我们的文学传统,又如何吸纳新的信息、开启自己的思考,在作品中注入今天的力量的?所有这些问题只有在不断的阅读中才能找到答案。

最终呈现给读者的两个选本,共选出9篇中篇小说和18篇短篇小说,它们的作者有着不同的文学背景和个人特质,既有对传统现实主义的延续,也有对新的写作技巧的不断尝试,更有对中国传统文化经典的继承与使用,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关注着生活。小说题材涉及方方面面,从边地到首都,从中国到世界,有对历史的回望,也有对未知的想象,每一位优秀的写作者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发现和书写时代的新变。

属于时代的故事

这是一个不缺少故事的时代。每天我们都在通过各种不同的媒体看到许多真实事件,但这些具有新闻性的真实事件抵达我们时又变成了“琐碎的日常”,成为对生活经验无意识的反映与堆砌。萨义德说过,“时时维持着警觉状态,永远不让似是而非的事物或约定俗成的观念带着走。”这句话放在今天依然有效。当下生活中这些尚不清晰,没有被理论认识与定义的东西总是被敏感而优秀的作家率先捕捉,并通过小说将生活的碎片打造成型。

石一枫的《逍遥仙儿》就讲述了一个只能够发生在当下的故事。小说充满了具有北京气质的调侃,调侃对象包括城市精英、文化新贵和由底层百姓变身而成的拆迁富婆,这三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因为孩子在同一个学校上学而聚到一起,继而发生了种种恩怨冲突。小说写出了仅属于这个时代人们的生活方式,表面上是在探讨出现极度“内卷”的北京小学的教育问题,实际远不止于此。主人公们频繁的冲突和富有想象力的峰回路转的情节,不仅是对经济、文化的反映,甚至体现了对女性主义的反思。小说将今天的故事铺陈为时代的故事。

说到女性,须一瓜的《去云那边》从这一议题出发而发现“云那边”。嫁了有钱男人的女人面对出轨该如何自处?这本会是个传统的悲情故事,在新的观念、新的环境中,作者没有让主人公返回传统叙事逻辑,而是让其从破碎的生活走向了云端。这也是今天的故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时代的变迁中,旧瓶终于换了新酒,我们的小说走向了新的结局。文学就是有这个作用,它赋予故事新的意义,创造新的关系,在新的环境中重新理解人、塑造人,在生活与文本的互相激发中改变了我们对世界的认知。

孙睿的短篇小说《抠绿大师II·陨石》是一个典型的关于今天的故事。新媒体发展、自媒体泛滥的年代,模拟太空的拍摄技术帮了主人公的忙。它让一个罪犯,也是一个充满着悔恨、渴望着救赎的男人与亲人体面地告别。对他的孩子来说,父亲来到另一个时空,成就了他们的永恒。这是新的技术介入生活的例子,真实与虚拟相互作用,构成了日常生活,也构成新的戏剧性。这个男人恒常的情感世界没有变化,但他表达感情的方式却是全新的了。

新与旧,常与变

说到新与旧的关系,它已经成为现在文学写作必须思考的问题。我们可以说,今天的生活方式是新的,人物关系是新的,表达情感的方式似乎也是新的。这些新事物令我们不断处于兴奋之中,但是无论这一切有多么的陌生和新鲜,它们也是从无数的旧中脱胎而来的。

黄咏梅的短篇小说《昙花现》就是一个寻找旧的人和旧的事的故事。林姨妈至死仍在不断回味青春年华里昙花一现的感情,而人到中年的“我”则两次借助手机视频连线,观望着她那衰老的、将死的旧情人。在今天,找到一个故人并告知他有关她的一切太过简单,但这对女人一生的命运并无裨益,生活也不会被时间改写。

邵丽的中篇小说《九重葛》中,孤寂到近乎抑郁的中年独居女性已经是大都市里的一道风景,更成为现代社会的一种现象,这道风景在现实社会和文学世界中几乎从未美丽过。在邵丽的小说里,这个离婚未育的中年女性在曲曲折折中找到了自己的爱情,一个真正的古典爱情故事在今天这个庞大而孤独的世界中发生了。

乔叶的短篇小说《明月梅花》是个平静舒缓的故事。二姨的女儿不幸去世,少女明月并不知道,这或许会改写她的命运,是智慧而温柔的奶奶默默地将她拉回了轨道。古典的中国式的血脉亲情在今天依然给我们体恤和温暖。而葛亮的小说《入瓷》更是将“广彩”“自梳女”“抗日战争”这些元素书写成旧时代的注脚,要写的还是工笔画般的岁月风景、人间故事。

纵观全书不难看出,无论书写旧的生活还是新的故事、过去的时代还是变动的世界,表达的依然是人的常态,是人性的常态。往返在新与旧、常与变的虚构世界,文学的可能性才能够得到彰显,我们当下的生活才能够获得意义。

探索世界的青年

以我对青年写作的理解,青年作家写作早期有两方面优势。一个是他们往往全身心地投入自我表达,于其中寻找写作的出路;另一个是,中国的城市化进程给了他们天然的优势,他们的写作占据了城市题材的主场。而阅读的结果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今天的青年作家并未紧紧抓住“自我”和“城市”这两个新时代写作的“灵丹妙药”,也没有把表达丰厚完整的生命过程当成中年人的特权,他们在探索新世界的路上已经走得很远。

龚万莹的中篇小说《出山》营造了一个当代小说中罕见的小岛,生生不息是这个岛屿的主调,用这里的方言来说,“烦恼”就是“欢乐”,“出殡”就是“出山”。在这个潮湿温热的小岛长大的孩子看着她的外公和她的整个家庭成长、衰老,死亡之后,又获得新生。三代人的生生死死、守望相助和欢乐悲伤真是让人感叹。年轻的写作者轻巧圆融地写出生命的厚重,这种超出年龄的通达是意外的收获。

如果把成长于南方海岛的龚万莹写出的《出山》算作“新南方写作”的经典表现和未来方向,那么,短篇小说《夜游神》则用精致的叙事和独异的氛围展现出“新东北写作”的后续力量。哈尔滨亚麻厂爆炸事件里毁容的女性如何面对之后漫长的生命过程,这一主题严峻冰冷,极其疼痛,史玥琦用戏中戏的方式层层拆解,又逐渐聚焦于这个内核,东北的黑土地始终是个不一样的所在,最终小说带给我们的希望让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变得柔软,让一个不算新鲜的主题呈现出温暖。

其余十数篇小说,或写城乡变迁之中不同群体的遭遇,如梁晓声、鲁敏、邓一光、刘庆邦、张者的小说;或写日常生活与永恒的亲情,如韩东、罗伟章、马小淘、杨知寒的小说;或写传奇与美好的人,如冯骥才、马晓丽、周大新、万玛才旦的小说;或写知识分子的生存现状,如房伟的小说;还有优秀作家对小说技艺的不竭探索,如徐则臣、东西、肖江虹……小说,总结起来可以千姿百态,但终归如本雅明在其文论《讲故事的人》中所说:“小说不是因为为我们展现了别人的命运——而且可能是说教式地展现——而有意义,而是因为这陌生人的命运燃烧的火焰为我们提供了我们从自身的命运所汲取不到的热量。”看这些昨天、今天和未来的故事,读出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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