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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边疆到世界版图的写作

2022-11-03 12:4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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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阅读小说的一个突出感受就是,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强盛,我们的文化自信越来越强。中国作家们的写作雄心在崛起,建构世界文学地理空间的气魄已然具备,唯西方中心的神话正在文学中日益消解,代之的是更加宽广视域的书写,中亚、东南亚、非洲等等,甚至是太平洋,异域的高峰、荒原、星辰与大海都被纳入到我们的写作版图之中,不妨将之称为“世界版图写作浪潮”。在这股浪潮里,邱华栋、朱山坡、禹风、杨方、叶临之等作家都已为我们创作出了优秀小说文本,如《鹰的阴影》《河马按摩师》《萨赫勒荒原》《加那利号潜点》《澳大利亚舅舅》《伊斯法罕飞毯》等。海勒根那无疑也是其中一位突出的代表性作家,他从边疆到世界版图写作的创作历程更是有效地说明了这一点。

海勒根那的创作是指向无尽的远方的。正如他在《草原,或草原之外》中所写“这便是文学的魔力,一个人靠自己的双手能走多远,一个人的梦想又能走多远,无所不能的小说给出的答案是,要多远有多远”。这种创作指向需要借助于小说的完成度、成熟度,尤其是辨识度来实现。

那么何为小说的辨识度?小说的辨识度是指小说创作主体的独特人生经历与这种经历所带来的深沉情感体验,以及其先天性民族属性、成长环境等综合有效地投射到文本创作中,使文本从人物形象塑造、环境描写、情节布局、细节呈现、语言运用等方面形成某种文学特质,体现出极具个性化的独特风格。

在中国现当代小说史上,鲁迅、郁达夫、沈从文、孙犁、汪曾祺、莫言、余华等都是具有较高辨识度的作家。在“70后”作家中,海勒根那小说中的民族性、地域性和国际性,使之具有独特的辨识度。

海勒根那的蒙古民族信仰文化、大草原辽阔的地域文化以及其艰苦的人生记忆,造成其孤独、坚韧的性格特征,雄浑、开阔的风格特色,这让他的小说既具备了现代性,更具有了国际化的视野。

地理意义上的内蒙古,总给人难以触摸的空间感与遥不可及的距离感。相应地,海勒根那以内蒙古风物及人事为中心的创作也为我们全面看待当代社会提供了一个难能可贵的视角,呈现出独具审美品格的民族性和地域性,小说《巴桑的大海》《放生马》《白狼马》《呼伦贝尔牧歌》《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第三条河岸》等都是典型代表。这些作品皆以苍茫与辽阔的大草原为场域,叙写草原儿女对大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敬重、对相依为命的马的爱护、对陌生来客的热情款待、对无尽的远方的向往。在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人与民族的关系建构与审美对照中,呈现出独特的地方文化志、民族志的鲜明特色。海勒根那曾说过:“予我文学给养的恰恰是民族的源流,那些流传已久的历史典籍、长歌短调,乃至朴素如草木的民众,英雄骏马的传说,凄美的爱情故事,浩如烟海,取之不尽。”

《呼伦贝尔牧歌》就是一曲大草原的牧歌,开篇的风景描写十分精彩,全方位立体呈现了大草原的美,用“绿得沁人心脾”通感草原的颜色,用“像泉水一般清凉,又长着细小而柔软的天鹅绒羽”表现“明媚又不耀眼”的阳光,用“春风空阔而浩荡,万顷草香从春风里倒出来,正沿着草地、山坡、沟壑,四处流淌,迎面扑入鼻孔”形容“空气好得没的说”,用“像海的波澜一样涌在天空”的云朵描绘“天是深蓝的”。可以说,这段风景描写倾注了海勒根那对大草原爱得深沉的情感体验。

《放生马》将情感的着力点放置到祖父与云青马的深厚感情上。云青马老了,祖父决定将其放生,于是委托父亲帮助放生到水草丰美的地方,不料父亲却将云青马卖给了马贩子,祖父得知后疑心起来,始终认为云青马还活在这个家庭中,并经常与云青马聊天,还给云青马钉马掌,甚至让“我”也为云青马打水、刷鬃毛,“我”不忍心破坏祖父营造出的幻境,只能积极配合着祖父。小说在人与马的审美关系对照中,写出了蒙古人与马生死相依的永恒情感,呈现出草原、蒙古人、马这三者在蒙古民族发展历史中和谐共生共存的关系。恰如开篇所写:“与云青马一同老去的是我的祖父,中风病困住了他的双腿,让他颤抖成一片风中的枯叶……他游移不定的目光长久地锁住云青马。祖父在风烛残年对家人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让云青马离开他的视线。”

《请喝一碗哈图布其的酒》虽是一个故事情节极为简洁的短篇,但是在海勒根那的小说创作中却是独具审美品格的作品。小说一方面展现了蒙古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小说中的异乡人高个子就是蒙古民族中最为优秀的代表人物,他体魄雄壮、箭法超群,他摔跤英武、酒量过人,路过哈图布其,正好赶上这里的牧民们搞联欢活动,便毫无违和感地和牧民们相聚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不快乐。其中最为精彩的场景描写当属拼酒,展现了蒙古族人民热情奔放、洒脱不羁的性格特征。另一方面还有一条暗线,通过异乡人的所看、所听、所感,以及屠夫狼赫尔所说,充分展示了新时代通过党的各种扶贫政策以及驻村第一书记的努力,使牧民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小说人物巧妙借助于具有民族传奇色彩的拼酒场景而刻画完成,体现了海勒根那高超的题材处理艺术。

不难发现,无论是对独具特色的地域性文化的展现,还是对民族性的重新审视,海勒根那小说中所涉“人情物理”乃是千古不变的,是超越地域、民族文化的人类永恒情感。这也是海勒根那的小说能够走出内蒙古,走向全国的一个重要因素。

如果海勒根那的小说创作仅限于民族性和地域性的自我表达与发现,其辨识度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但是,海勒根那并没有在已经有所斩获的大草原文学地理版图上停滞不前,而是以无所畏惧的勇气继续开疆拓土,将创作的视角伸向了地域空间更为广博的大海,将故事发生的场域也搬移到达沃港、海参崴,甚至整个太平洋,尝试用国际化视域来重新讲述草原人在异域生活、工作的故事。

《巴桑的大海》是海勒根那近几年小说创作的突出代表,其国际化视野以及从草原到大海的空间场域转换都值得我们关注。小说塑造了草原硬汉巴桑的典型人物形象。巴桑是个在草原长大的没有双脚的残疾人,正是这个没有双脚的孩子,因为心中有远大的理想而克服了生理上、心理上的一系列障碍,最先在草原的孩子中学会了骑马,最先走出草原周游全国,最终成为一名水手,乘坐远洋捕鱼船穿越太平洋,甚至到达秘鲁、智利和阿根廷的公海。在实现了遨游大海的人生理想后,巴桑并没有满足,而是积极从事公益事业。巴桑的博爱不仅体现在对人,也体现在对动物。在草原时和布仁比赛赢了,他本可以挑选布仁心爱的马铃及雄壮的牧羊犬,可他却偏偏挑了一只只有三条腿的牧羊犬;在远洋捕鱼时,偶然捕获了大鲨鱼,在其他水手的兴奋喊叫声中,巴桑却迎着巨浪将渔网撕开,将鲨鱼放走了,自己却被卷进了大海而身亡。巴桑这一人物形象就是爱的化身。巴桑的身上倾注了海勒根那的人道主义的创作情怀,这一点在《第三条河岸》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海勒根那从边疆到世界的写作无疑贡献了新的力量并确立了新的审美范式。我们也呼唤更多的中国作家能够向异域更高的山峰攀登,向更深广的大海遨游,向更辽阔的草原奔驰,向更遥远的星辰进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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