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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跃而下》:大鱼为何一跃而下

2024-12-06 13:3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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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文艳有一种迷人的独特美。她是外表沉静温婉的女性作家、教师,同时也是铁人三项赛(STC)奥运标准距离女子年龄组冠军。这种反差萌在和她聊一会儿后却会给人一种和谐感,就如同读她笔下的文字,女性情感的细腻和绵密与竞技体育的力量与冲击都充溢在字里行间。

她的小说有突破极限的爆发力和极富韧性的张力,新作《一跃而下》(浙江文艺出版社),也是这种语言的魅力和故事叙述的好奇赶着人一口气读完。

就像这本小说的推介语所说,“五部锐气中短篇,围绕消费主义、社交网络、亲密关系、代际冲突、集体创伤等主题,探讨在全球化语境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面对动荡的外部环境,如何重构精神生活的边界。”很多读者会读出“世界青年”的情感困境、全球流行病对社会和个体的创伤、城市文学的新锐、情感、性别、政治等等,但作为一个妈妈的角色,我正在见证这些悬浮青年的形塑过程,因而很想说说《一跃而下》这部小说集中流露的关于所谓精英教育的隐忧:一是对其构筑的“世界”的反思,二是重建世界的可能。

那么,所谓的世界是什么?《人工湖》里的林琼、《恩托托阿巴巴》的Duke、《海怪》里的书奇、《世界已老》里的一方、《仍然活着》的祝力文等等,都是接受所谓精英教育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上人”,从小接受着做世界人的理念,所谓成功,就是确立与世界的关系。他们也的确以家庭和个人的拼搏不断向上流动,不断地离开,不断地抛弃,跃入更大的世界。与外部的遥远的世界中心的联系是他们自证优越的骄傲,他们在悬浮的时代飞速的漩涡中舞动,他们与自我的关系、与他人的关系、与世界的关系都处在紧张的状态。他们强大又脆弱,开放又封闭,孤独又繁忙、骚动不安又渴望将悬浮的身心扎根在一个可野蛮生长之地。

韦伯说,“人是悬挂在由他们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而当教育仅仅剩下了成功学的功利之后,生命的深处失去温度和热情的时候,生命就失去生命力,死气沉沉地枯萎了;当个体的生命脱离了日常生活性为核心的社会性和情感,以及项飙所言的物理意义的“附近”后,意义的虚无就会诞生,这恰恰和教育应该倡导的富有社会责任感、领袖力、道德感、爱心等并不那么一致。或者说,所谓精英教育塑造的世界和理想,在种种坚硬暴力的真实世界面前显得十分无力,实则是伪精英教育。

《海怪》中“我”表面上的放松和完美的样子掩饰不住内心的焦灼和不安;祝力文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大世界景观让小朱老师在眩晕之后,终于定了定神,回到自己的小世界里;面对疫病流行期间的种种困境,有着改变世界雄心的“精英”们也都稀里哗啦地败下阵来;《恩托托阿巴巴》中主人公在车内亲眼看到朋友被鬣狗围攻,但没有勇气和力量冲出去,隔着车窗选择了退缩——或许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被植入的世界的图景之荒诞,于是他制造出了一个真正与世隔绝的空间,将自己幽闭起来。

顾文艳的可贵就在于她的倔强的反思和重识我们世界的力度。在聚会上乔良与“我”的聊天中,她向读者展示了常见的精英教育的模式:他们是被筛选出来的人群,成绩优异、竞赛奖项无数、参加英语辩论、组织模拟联合国、一个个是(预备)世界名校的学神,读私立名校,去海外常春藤,成为行业精英,这个人生的规划可谓十分完美,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们征服不了的。但在经历了现实世界刺破虚幻世界之后,他们还能否一如之前拥有“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式的自信?

顾文艳对伪精英教育的思考并不停留在对学校教育的批判上,她甚至现身说法,以自己为案例挑破学校教育背后更大的推手——家庭。在她笔下,是以妈妈爸爸们为代表的家长群体对教育的深度介入,她的妈妈鸡娃的艰难、彭欣阿姨对辰辰的教育如何不惜一切代价等等,都给我们展示了短视的家长们在优绩主义观念下如何成为伪精英教育的帮凶。家长们的教育也远离了没有功利心的无条件的爱和包容,或许整个社会都要一起重识这个世界。

近期林小英教授的访谈谈到了生命的枯萎,学界也热议“捕获生命力”这个话题,都与《一跃而下》有一定的内在呼应。顾文艳思考的是,疫情后,在外力的强制停顿后,在对生命的反思后,人要如何安顿的问题。“我与世界的联系仅仅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希望,而这个世界早已变得昏暗无常。但我知道,如果要走出去,我必须先一头扎入,重新跳进去。”西塞罗认为教育的目的是让人摆脱现实的奴役,而非适应现实。尽管顾文艳的小说中多次写到一个词:“一跃而起”,但她最终还是用“一跃而下”做了小说集的名字,就像书中所写的大鱼意象一样,要解决精神搁浅,必须打破困住自己的牢笼,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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